在这个战场上,任何只因为濒临极限就偃旗息鼓的行为,都是自寻死路。
义体高川只感到来自于宇宙真空的冰冷,却没有觉得自己被冻僵,亦或者出现了其它不良的反应。他感觉不到自己身体的存在,在这个看似一无所有的地方,他想象对面就是自己的身体,然后,他凝视着这个虚无的身体的眼睛——他尝试着,以这种可能从未有人做过的方式,对自己进行意识行走。
敌人看不见摸不着,无法确定位置,无法进行锁定,这样是无法击中乃至于击败敌人的。但在他的敌人中,并不是只有这个不可描述的怪物是这样的表现,更加深沉的“病毒”有着更加难以捉摸的表现。对付这样的敌人,首先必须让敌人的某一部分至少处于和自己“同一平面”上,由此去确认并锁定敌人的位置。这也是为什么,在对付“病毒”的时候,要不断进入末日幻境中——正是因为“病毒”在末日幻境中有着更加强烈也更加表面化的,可以观测的种种现象,而不是病院现实中那苛刻而简单的“患者”和“病情”的关系。
对付这个不可描述的敌人,义体高川用的就是同样的道理。既然对方在对自己的意识发动攻击,而自己无法直接从主观意识层面确认对方的存在和攻击方式,那么,就对自己进行意识行走,让自己进入一个更深层的意识中,让对方的意识攻击在本人更深层的自我意识中更明确地显现出来。
把握时机是这一举动最关键的一点,而有了三仙岛的敏锐反馈,义体高川不觉得会错过这个时机,问题只在于,自己对自己进行意识行走的方法是否可以成功——这和平时沉入自己内心深处的方式截然不同,所产生的效果也将不太一样。
义体高川对自己的意识行走,并没有让他产生那种“下沉到深处”的感觉,自己那宛如置身宇宙真空中的感觉,也没有明显的变化。然而,渐渐的,在他的面前,一个朦胧而巨大的轮廓正在浮现。
“找到你了。”义体高川觉得,自己应该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
那即便潜入自我意识深处也仿佛没有任何变化的宇宙真空中,开始浮现一些怪异的东西,那是在意识行走的时候不时会遇到的东西,至今都没有任何一个意识行走者能够明确说明那到底是什么,为何会出现,它们平素和意识行走者不交集,就如同各行其是,尽管能够看到它们,却彼此不受到影响。但这些怪异的确是危险的,它们也不全然和意识行走者好无干涉。意识行走者却往往在意识行走时死亡,大多数情况下就是死于这种怪异所带来的种种影响中,甚至于,偶尔会被这些怪异攻击,至于被它们袭击的原因也同样无人知晓。
没有人可以归纳出这些意识态中的怪异出现的规律,也无法明确它们的目的性,它们更像是游离的鱼群,它们的存在仿佛就是为了让意识行走者知道,自己对人类潜意识的认知是多么的贫乏。
义体高川再一次看到了这些东西,哪怕是在那朦胧而巨大的轮廓,那个不可描述的怪异以这样一种难以形容的形象出现在潜意识深处时,这些怪异的东西也依旧我行我素,其缓慢的,徐徐的,飘动或游动的状态,或排列成队伍,或只是单纯的一个个,从义体高川的身边游荡而过,也同样这般经过那个不可描述的怪物。义体高川紧随它们,它们的出现并非全然是坏事,它们有时就如同一个活生生的道标,指引深入这个意识层面的人们去向自己该去的方向——有时,人自身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往何处去,该如何才能抵达自己的目标所在,可这些怪异知道。不,应该说,让人觉得它们知道。
如果不依靠这些怪异的指路,义体高川甚至不能确定,自己是否可以靠近那个不可描述的怪物。目前的遭遇都在证明,这个不可描述的怪物在精神意识层面有着强大的能力,让义体高川不得不去推想,如果没有其它更加深刻的因素影响,自己哪怕在这个潜意识的世界里看到了它的轮廓,也无法接近它——直直向它走过去,大概是行不通的,两者之间的距离位置,远远不是画在纸上的直线那么简单。
不过,跟随这些怪异移动的路线,义体高川确实感到自己正在接近那个不可描述的怪物。那个巨大而朦胧的轮廓越来越真切,也因为靠近而愈加显得庞然,宛如一座小山。义体高川能够看到的怪异越来越多了,这些怪异有一些变成了人形,而另一些则变成奇形怪状的东西,这个如同神秘学所说的创世之前,空旷而扭曲的世界里,传来了让人觉得似是而非的声音,让人无法判断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发出的声音,但很显然,绝对不是那个怪物的声音。义体高川料想,哪怕是那样的怪物,在自我意识的世界里,短时间内都必然会出现一些不适应。
那个庞然巨大,但又外表朦胧的怪物不知道究竟是看到自己这边了,还有没有看到。义体高川无法从它的行为上,如同对待人类那样读出它们的想法,并对其下一步的动作进行预判。从人的理解角度,无法判断它处于怎样的状态,是在坐着,还是躺着,是有自我意识的,还是没有自我意识的。哪怕在这个意识态世界呈现出更加具体的轮廓,那个轮廓也没有首尾,只是团在一起,没有如之前那般云雾光影地分散开来。它一动不动,哪怕义体高川觉得,是当着它的面前,拔出了自己的武器——
在这个意识态的世界里,“高川”曾经用过的,非临界兵器的武器都可以使用了,即便这些武器不真的就在自己身边。义体高川对一些武器有着强烈的印象,将其具现出来更是易如反掌,他不想面对这个什么动静都没有的怪物,敌人没有动静,不代表它什么都做不了,也不代表它什么都没做。更可怕的是,对方做了什么,而自己这边却无法判断。义体高川虽然没有了正常意义上的身体,他的意识也因为物质基础的异常变化,而出现了一些怪异的变化,但是,他的许多意识层面的东西,仍旧接近于人类,他仍旧需要一个自己能够确认的足够清晰的变化,进而通过这些动态的变化去确认对手的状况。
他伸出手的时候,巨大的行李箱已经出现在他的手中。KY3000,从外表来看,完全没有经过之后的种种优化,但这个外表和其内在的力量是不相符的,尤其在这个意识态的世界里,毋宁看作是,“高川”的意识中,自己所接触过的所有KY系列的集大成者和超限改装的型号。临界兵器在这个意识态的世界里,出于种种原因无法具现出来,哪怕具现出来,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强大的威力,只是徒有虚标而已。反而,配备S机关的神秘武器,却能够发挥出超过平日里的力量——KY3000,放在“高川”手中,就是这样一个超出正常威力的武器。
义体高川完全没有掩饰自己的意思,甚至于,为了吸引那个怪物的注意力,他昂首挺胸,大张旗鼓,为KY3000的展开想象了足以震撼他人的声光效果。行李箱就在他的大步踏行中分解,魔方系统的宣言在整个意识态空间回响,一粒粒的方块宛如马赛克现象,遮蔽了义体高川身旁和身后的空间,就仿佛空间本身也在以这种块状的形态分解重构。
那长长的如同血,如同火焰一样的围巾一直蔓延到远方的天空,宛如火烧云一样展开,此时,整个意识态的天空都被火烧云填满了。那宛如宇宙真空般虚无、黑暗、冰冷的世界,陡然就有了更多的色彩,更多的温度,以及更多的事物。在火焰和透过火烧云的光的照射下,那些游鱼一般,幽灵一般的怪异也倍添了许多,它们游荡在血红的天空下,穿过那马赛克的现象,行走在不同高度的平整道路上,它们的队列在空间中荡起可见的波纹,整个意识态的世界,仿佛在这一瞬间,从宇宙虚空变成了深深的海底。
这里,就是一个由这些怪异构成主体的深海世界。
义体高川听到了波浪的声音,听到了这些怪异发出的呢喃声,这种呢喃声和之前素体生命举行仪式的时候出现的呢喃声完全不同,不仅没有给他带来麻烦,反而让他觉得自己的状态进一步提升。那呢喃声对他自身而言,就宛如战士出征的战歌,就如同神明对他的赞许。他再次感受到了久违的昂扬,心中再一次充满了面对未知的勇气,他觉得自己仿佛已经从“意识态世界里的外人”变成了“意识态世界里的一员”。他自己,就是这一群怪异中,最有主动性,最有反抗心的一个怪异。
或许,他在这个自我意识的深处,真的就已经是一个怪异,而不再是一个人类。
马赛克如同魔方色块般翻转,构成一排排的能够想象出来的武器。那由目前已知最坚硬的物质“构造体”所打造的武器,带上了义体高川意识深处对“强力”的意义的理解。它们展现出来的形态,就是义体高川在自己经历过的战斗中,所有他曾经用过的武器形态。
刀剑枪等等各种冷兵器,从步枪到歼星炮等等动能兵器,从电磁到热核,从能量到物质,人类在各式各样的科幻奇幻玄幻作品中曾经想象过,描述过的武器,布满了义体高川可以观测到的天空和大地。它们还在义体高川可以感知的范围内不断增殖,一直蔓延到那难以感知到的远方,而那样的远方也不是什么都没有,因为义体高川想象着,那里有着他无法观测,无法认知,无法理解的某些神秘的武器——哪怕他并不清楚,这样凭空的想象是否会真的让那些武器存在。
怪异们穿透了这些武器,视这些武器为无物,然而,当天空降下一片片如同雪花般的灰烬和火星时,当这个丰富起来的意识态世界,开始浮现硫磺和鲜血的狰狞的气味时,那个庞大而朦胧的,团在一起的怪物身影终于有了动作。它的动作在义体高川的观测中,比大象还要迟钝,就如同它的体积限制了它的速度,他感觉到它转过身,但这个“转过身”也不过是一种奇异的感觉而已,它的形象始终是“一团”,根本就没有先后左右之分。
这就是一个信号,义体高川觉得,有这个动作就足够了。这个敌人产生了回应,就意味着,它已经和自己处于同一个平面上——那些自己释放出去的信号,和由它释放出来的信号,都被彼此接收,由此双方是交集的——就在这个时刻,天空和大地上那不断蔓延增殖的武器,从地平线的那一端到义体高川的身边,在齐齐的咆哮中发射。
遮天蔽日的弹幕,充斥着不同类型的弹药和冲击,如同开闸的堤坝放出的洪水,向那个巨大而朦胧的轮廓席卷而去。而在那些沿着线性轨迹移动的攻击抵达前,跳跃式直接出现在怪物身影上的攻击已经让其所在的地方一片混乱。混淆成一团的现象,同样是无法描述的混沌,硬要形容,那就像是泥沙从水底浮出来,将清澈的水给搅浑了。这混乱的景象,已经让人无法直接感受到其动荡的威力,呈现出一种怪诞矛盾的平淡和单调。
仿佛会一直持续下去的巨大轰鸣声在这一瞬间也消失了,穿行在那个怪物身边的种种怪异,也已经被那混乱的景象掩盖。死寂而凶猛的轰炸,在一个呼吸中,不知道倾泻了多少数量,义体高川同样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他的想象,他的思考,都已经向着穷尽,向着穷尽之后勉力的超限跃进。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