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比的话在晓美听来就像是在狡辩。
“……也就是说,你什么都不会做?”晓美拒绝去深思,她知道自己的状态很容易受到影响,自己的认知和思考也没有他人那么深刻,因此,她选择从一个更加简单直接的角度,去总结对方的意思,哪怕,这并不是对方想要表达的意思——但至少,是自己想要确认的意思。
“我已经在做了,但是,我的力量也是有限的。”丘比没有半点情绪,它的嘴角仍旧呈现优雅可爱的弧线,宛如笑着,“如果没有人来帮我,我就做不到太多的事情,所以,才有魔法少女出现。”
“我和其他人都可以帮你,只要你愿意竭尽全力去解决麻烦。”晓美断然说到。
“所以,他们已经在帮了。”丘比又走近了一些。
在水光水色之下的倒影中,出现了一个个因为精神状态不佳而被迫陷入沉睡的神秘专家的身影。
“我没有帮他们解除精神影响,是因为,我需要他们的帮助才能解除精神影响,而他们要帮助我,最好的方式就是进入这种精神影响的状态……晓美,换个角度看看,你仍旧无法理解吗?”丘比这么问到。
晓美紧盯着它,沉默不语,她只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丘比无论如何说,如何做,最终的结果都是无法让自己的同伴醒来,并且,它确实有意让自己的同伴陷入那种可怕的精神状态下。它所说的那些矛盾,她无法理解,如果丘比真的想要帮助自己人,那么,它应该找更好的方法,即便找不到,也应该在寻找的过程中……
世事是如此的艰难,如果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也不应该利用同伴的痛苦。
“……如果不经受痛苦,就不会迎来胜利的曙光哟,晓美。”丘比那漂亮的,清澈的,却没有什么情绪的视线没有在对视中被打退,它似乎知道晓美在想什么,也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么想。一个人,一个看似动物,实际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存在,彼此之间的关系是如此的紧密。
晓美毫不怀疑,丘比早就知道自己会怎么想,怎么说,在它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其实就已经明白她会做怎样的决定了。
或许,在它的眼中,自己的内心真的是透明而肤浅的吧。
“我想要胜利。在付出了那么多的代价后,每个人都想要胜利。如果是为了夺取胜利的曙光,承受痛苦也可以接受。但是,你原本可以光明正大地告诉大家……”晓美的声音渐渐平静下来,就像是剔除了之前所有的困扰、担忧和恐惧,“如果大家知道了,一定会很乐意帮这个忙的吧。毕竟,我们自己其实并没有决定胜负的力量,在这个战场上,我们是如此的渺小,如果只是被人告知,只要付出精神失常的代价,就可以拥有一个新的契机,那么,大概是不会有人拒绝的吧。可是,你这么偷偷摸摸地,什么都不说,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大家陷入绝望中,还厚颜无耻地利用大家此时的精神状态。我不得不怀疑,你是不是在欺骗我们。”
“欺骗?晓美,你在说什么呢?我从来都不骗人。你应该知道的。”丘比歪了歪头,用可爱的表情发出没有情绪而显得冷澈的声音。
“也许在你看来,这不算欺骗,最多只是利用罢了。但是,对大家而言,这就是欺骗。”晓美举起魔法手杖,对准了丘比,“罢了,事到如今,和你说什么都没用。你拥有属于自己的标准,这不是什么坏事,但令人遗憾的是,你完全只遵照自己的标准去对待其他人,这并不符合统一战线的要求。仅仅是这样的想法和态度,就已经注定了你不会成为自己人,更何况,你已经开始行动了。”
“也就是说,晓美,你认为我是敌人?”丘比完全没有恐惧的情感,施施然地说:“可是,你不也只是在按照自己的想法、意愿和标准来判断我的行为吗?难道你征询过其他人的建议吗?哪怕仅仅从NOG的角度来说,我现在所做的一切,也许过程有些让人——让你无法接受,但从最终目标而言,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对你们有利的。正如我所说,我一直都是自己人,这并非是过程,而是结果。晓美,无法接受的,到底是你,还是大家呢?你现在是代表自己说话,还是代表大家说话呢?自己如何证明,自己可以代表大家呢?”
“……”晓美无法回答,她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些事情,但是,她知道一件事,那就是,自己无论在什么地方,无论在哪个群体中,无论是在人类之中,还是在神秘专家之中,乃至于在幸存者之中,在思想、态度、情感和行为上,都绝对不是特殊的——这意味着,其实有许多和她一样的人存在。
也许自己无法代表所有人,但是,在没有其他人站出来的情况下,自己的所思所想,所做的行为,所产生的情绪,此时此刻所产生的个人的想法,用来代表那些和自己有共性的人们,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反而,和自己相比,对面的丘比,这个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不是人类的东西,却用人类的逻辑说话,用人的哲学来诡辩,是多么的可笑。自己至少可以代表一部分人,但是,眼前的这个魔法少女的源头,却是连“人”都无法代表。
它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想,也许确实是站在同一个敌人的立场上,但却很难说是站在人类的立场上。正因为如此,晓美才无法接受它所说的,所做的这些事情。
他们之所以幸存到现在,在没有一丝希望的绝境下,仍旧决定向敌人发起总攻,到底是为了什么?无论答案是为了什么,都脱不开“人类”的因素。NOG也好,网络球也好,魔法少女也好,幸存者也好,代表了人类的最后反抗,才甘愿去承受这场战争带来的绝望和痛苦,去争夺那虚无缥缈的胜利。
他们是身而为人,才站在这里的。
晓美已经不想再和丘比辩论下去了。她是个笨蛋,说话肯定是说不过对方的,但是,无论对方说什么,在她的耳中,都像是在嘲讽人类,嘲讽着那些到了快要被灭绝的最后还徒劳挣扎着的战士。
简直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不想说了吗?真可惜。明明我也已经很久都没有跟人说话了,很期待来着。”丘比抖了抖自己的尾巴,水光水色之下,那宛如倒影般的影像渐渐消失,又恢复到那平静的深蓝色,“你真是个笨蛋啊,晓美,明明只需要说服我就行了,却想着和我动手。你真的以为可以战胜我吗?真的以为,暴力就能够改变我的想法吗?你什么都不明白,总是抱着天真的想法。可是,如果无法获得想要的结果,那么,即便过程符合主观上的正确性和人性,那也没有任何用处——因为,这个结果将会分出生与死。”
“……也许会有人赞同你这句话,但肯定不是所有人都赞同。”晓美只是说了这么一句,便开始绕着丘比奔跑起来。有许许多多的理由让她迟疑,让她觉得不可能战胜这个对手,例如:对方是魔法少女力量的源头,又怎么可能被魔法少女的力量打倒呢?诸如此类的想法,哪怕不去深想,也可以找到一大堆,但是,她同样知道,无论有什么理由,当自己来到这里的时候,就已经只能战斗了。
无论怎么想,胜利的可能都很微小,即便如此,也没有其他的选择。其实,他们这些人的战斗,不一直都是这样的境况吗?无论对手是不是丘比,他们的胜算都很小。但在这个时候,“能否取得胜利”就已经不是战斗的理由了——自己等人已经是人类最后的幸存者,如果不战斗,又来到这里做什么呢?老老实实呆在原地等死不就好了吗?
放弃求生,杀死自己,以求从痛苦中解脱,相比如今在绝望中挣扎,不是轻松多了吗?
——真是可笑,真是愚蠢。
晓美在奔驰着,时间在她的思维中,开始变得缓慢,许许多多未曾想过的事情,一一从她的脑海中蹦出来。一些关于人生和战斗的哲学,也在围绕着此情此景打转。许多不曾理解的事情,仿佛已经可以理解了。那些关于死亡,关于人类,关于幸存者,关于地狱般的现况和遥远得几乎看不到光明得未来的思考,都在述说着自己和身边这些同伴们的可笑和愚蠢。
然而,这些嘲笑一样的想法,也在她的专注力下变得模糊了。为了战胜丘比,为了将同伴从那痛苦的精神影响中解脱出来,为了让大家重新获得凭借自己的意志去选择是否接受这份痛苦的机会,为了从丘比的身上挖掘出更多的可能性,就必须从身体到思想上扔掉那些负重。
无论是可以理解的想法,还是无法理解的想法,“理解”本身就不是战斗所需要的。也许,在这一点上,晓美的认知和其他神秘专家不太一样。她认为自己就是个笨蛋,有些问题无论怎么想都无法想通的笨蛋,所以,就不要去想,不要理解。
短短的几秒钟被分割为几十份,每一份的时间,都在让晓美以更快的加速度远离丘比的视线。丘比一动不动,连头都没有转过来,只是任由晓美沿着一条机动的弧线,绕道它的身后。
奔驰的脚步,每一次落在水色水光的上,都会泛起梦幻般的涟漪。晓美的动作是如此轻盈,在这个奇妙的空间里,她几乎感受不到空气的阻力。她每一次向前窜动,都感觉就连重力也似乎只维持在最低的限度,快要无法拉扯自己了——仿佛只要随便向上一跳,就能毫不费力地跳到百米高的地方。
点点的涟漪在丘比的身边扩散,但丘比看起来什么都没做,只是眼珠子骨碌转了一下,似乎在朝后看,但被眼眶拦住了。那压到眼角的眼珠子,清晰地倒映着水色水光里的涟漪。
“这没办法呢。晓美,你总是这么急切暴躁。都已经是神秘专家了,还没有学会如何在战斗里思考吗?不去理会那些警告自己的想法,真的可以吗?”丘比只是这么说着话。
与此同时,在它的脑后,晓美释放出魔法手杖早就已经储蓄并加压的放射性力量,直径足足有半个人大小的光柱向丘比直冲而去。一路上,那如同地面一样支撑着双方的水光水色都被挖掉了一条长长的沟壑。
晓美不觉得自己的这次攻击很强力,毋宁说,这种程度的冲击释放,仍旧属于试探的层面,反而,也就显得这片水光水色有些脆弱——它本身并非物质,更像是某种现象,晓美曾经以为,它不会产生如此应景而适时的变化。
整个空间在光炮射击中变得更加明亮。虽然是光的形态,却又没有达到完全的光束,就连晓美都能够看到其抵达丘比面前的过程。
丘比在这个时候才转过头来,和晓美的目光对上了,下一刻,光柱就会打在它的脑袋上。但也就在这一刻,丘比宛如打了个哈欠般,张开了嘴巴——明明光柱和它的身体只剩下不到半米的距离,可它张开嘴巴的动作,比光柱前进的速度还快。
虽然很快,但又可以让晓美看得清清楚楚,它的嘴巴是如何大张到了超过其身体的规模。
丘比一口就将光柱吞了下去。
晓美有点吃惊,但这个结果又并非完全意料之外。丘比当然不会很好对付,一直以来,都没有人知道它是如何战斗的,如今也没有任何借鉴经验的可能。晓美只能凭借自己的经验和直觉,只能利用魔法少女本身所具备的神秘去战斗——在丘比面前,这些依仗都有可能失效,她十分清楚,自己正面临的是何等了解自己的敌人。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