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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8 冷笑话(二)

阮黎医生用沉静的客观的语气这么阐述着自己和安德医生之间的差异,似乎并不是要让人去理解自己,只是单纯地对人述说一个和自己不相干的故事而已,随后,她却又露出那种危险又富有魅力的笑容,说:“但是,人类社会是终究还是由普通人构成的,无论与众不同的人如何试图证明自己位于顶点,都无法改变这个现实,那就是,他们被普通人抛弃的话,就再也没有立足点了。”

“我明白,可是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样的话呢?”我说。

“因为我觉得……”她用一种玩味的表情,上下打量着我,说:“现在的你,虽然和以前不一样,但仍旧是一个更好的倾听者。果然,无论记忆和性格如何改变,在一个人身上,终究有一些是不会改变的东西。果然,我还是比较喜欢以基因学为基础的人格理论。而你,高川,你再也回不到孩子的时候了。”

她似乎在暗示什么,但我听不明白,而她也并不打算说得更明白了。我们在大多数前来就餐的人都离开后,才动身前往她的办公室——没错,她的办公室,要对我的身体进行检查,并不需要前往更专业的科室,动用那些令人眼花缭乱又价格高昂的仪器。对此,她是这么对我说的:

“反正,就算动用那些仪器,也不会得到更多的结果。末日症候群对现有的技术来说。仍旧是一个绝症。而它的变化是如此复杂和底层,那种程度的仪器在很久以前就已经达到技术上的极限,无法再进行更有价值的观测了。所以,我也只是为你准备理论上有几率生效的药物,当然,这些药物都是完全没有经过临床检测的东西,因为同样的药物,在不同患者身上也会产生不同的效果,能够做到理论上的可能性,已经是我们至今为止所能尽的最大努力。”

阮黎医生是这么说。也是这么做的。她就像是对待感冒病人一样为我看病,让人感到啼笑皆非的荒谬感,之后,她开始填写表单。那些数字和文字就像是外星文一样,而且也无法明白是怎么得出来的,也不知道是关于什么方面的数据。做完这一切之后,她从靠在墙壁边的保温箱里取出药剂和针管,准备为我注射。

这个过程就像是打吊针,但是,在吊针的时候,我还要服用其他的药物:种类十分丰富,液态的和固态的都有,有药片状。也有胶囊状,甚至有一部分是心理治疗时经常用到的抑制药物。我当然只能照做,就算反抗了也没什么用处,也没有任何好处。

就这样,在阮黎医生为我忙活的时候,我问到:“异性病毒因子已经观测到了,这是真的吗?它是什么样子?”

阮黎医生竟然很爽快地就回答了这个看似机密的问题:“数据上已经观测到了,似乎可以做到对安德医生的理论进行补充,不过,反正那种理论也是十分疯狂的东西。所以在我看来一点意义都没有。如果你想要知道它长得怎样,和一般的基因细胞有什么区别的话……”她抬起头看了我一眼,说:“很遗憾,无法做到这一点。”

“为什么?”

“因为它就是那样的东西。”阮黎医生说:“虽然被叫做‘病毒’,但现阶段只是一种只存在于公式、数据和理论上的东西。就像是超弦的‘弦’那样。虽然不知道安德医生是怎么想的,但在我看来。它根本就不能单纯称为基因病毒。”

“那它是什么?”我追问到。

“不知道,既然无法直接观测到,那也无从对其进行本质上的探究。”阮黎医生耸耸肩膀,以开玩笑的语气说:“大概是十一维的存在吧。”她这么说着,自己却情不自禁地笑出声来。

不过,我却听得目瞪口呆。她是在说研究者的冷笑话吗?

“总之,那是完全无法理解的东西。”阮黎医生说:“如果不使用末日幻境作为观测环境根本就观测不到……真的很令人无法理解吧。如果末日幻境仅仅是幻境的话,说不定依赖幻境才取得的那些数据也不过是一种假象而已。”

“可是,病毒是真的存在的吧?”我说:“因为存在病毒,所以才导致人体内的基因产生病变,如果根本没有病毒的话,这种病变又是如何诞生的呢?”

“问题就在这里,理论上病毒是存在的,但是无论我们使用何种设备,都无法找到它们。我们曾经怀疑它在引发体内基因病变之后就已经在自身机制或者免疫系统的作用下消亡,但是同样也无法证明这一点。

在至今为止所有的感染中,存在一个十分有趣的现象,那就是感染的不确定性。

如果把正常人置于患者当中,他仍旧有一定几率可能不会被感染,而就算距离这些患者极远,也不代表就一定安全。

如果这种病毒不是能够穿梭空间那种科幻一样的存在,那么就只能认为,如今地球的大气中已经遍布它们的同类。

感染的几率也并不是由现今已知的人体‘健康因素’来判断。

安德医生对普通的患者体内是否还存在病毒同样报以疑问,但是有一点他却十分坚持,那就是你的体内一定存在病毒,如果普通患者体内的病毒已经消亡,那么你体内所存在的这种病毒就十分特殊了——异性病毒因子,这是唯一得到数据证明的病毒因子,除了它之外,即便是借用末日幻境,也无法找到其他病毒的存在,所以,在目前,我们可以认为,只有你体内的异性病毒因子才是唯一能够进行研究的‘母本’。”

“如果病毒是在引发体内基因异变之后才消亡。那么。在刚刚感染上病毒的患者身上,也无法找到它吗?”

“这倒要反过来问,如果患者没有发生病变,产生末日症候群的一系列症状,我们又怎么知道他是否感染了病毒呢?”阮黎医生说:“在患者表现出病症之前,你根本就无法判断他是否已经感染,就算你持续不断地对患者进行监控,唯一能观测到的,也只有基因本身的变化。”

针对病毒的交谈不久后就结束了,我唯一的感想就是。这个世界上实在存在着太多难以想象的事情。例如,“病毒”引发了末日症候群——实际上,这句话所描述的逻辑是颠倒的,因为。在我这一次醒来之前,“病毒”本身实际上根本就无法被观测到,只是人们找到了末日症候群患者,所以,才根据“疾病的引发是因为有病毒存在’这样的概念,引申出存在某种神秘而未知的“病毒”,在某种意义上,“病毒”本身就是一种假设而已。

这个地方到底是怎么回事?理论上假设的“病毒”,理论上假设的“超弦”,仅能用假设理论来解释的虚拟现实。以及仅能依靠虚拟现实环境进行观测的“异性病毒因子”,完全基于假设的理论和概念而执行的“人类补完计划”,这些东西组建了一个海市蜃楼一样的迷宫,而这里的人完全迷失在这个可怕的迷宫里。

我不想再思考这个问题了,它就像一个看不见的黑洞,似乎不存在,但又是存在的,一旦接近就会把你抓进去,永远也别想脱离。

我曾经听说过,“试图证实那些无法证伪的理论。并在公式的海洋和无穷的数据之中徘徊不定,如同走在迷雾中,你总能在迷雾散开的一瞬间看到远方的风景,但是你永远无法知道它究竟是真正存在的物事还是一个幻觉,也许就是科学的乐趣吧”这样的话。

当初。我并不能理解这么富有浪漫哲学气息的话语,但是如今我似乎能够理解一点了。可是,那种浪漫哲学的气息正迅速变味。

我很确定,如果有可能,自己在往后的日子里,一点都不想和这种浪漫哲学产生半点交集。

可惜的是,这个愿望在近期内根本看不到达成的机会。

办公室变得安静下来,只听到滴水的声音,和纸张翻动时的沙沙声。我觉得有些无聊,觉得很难找到和阮黎医生交流的话题,来打破当下的沉默。阮黎医生在监视我吃下大量的药物之后,就回到办公桌的另一边翻看资料。她看上去很认真,办公室里的气氛也不是娱乐性话题能插进来的,在这里,一旦话题涉及专业性质,就免不了回到此处正在进行的实验上。可我不想再谈论“病毒”和“末日症候群”了,现在我只要听到相关的名词,胃酸就会大量激增。

我真的不适合当一名疯狂科学家,这么给自己定义的我,突然又想起了末日幻境中,自称“疯狂科学家”的近江。如果仅仅就她身上散发出来的“狂气”来看,还真的很适合这个地方,毕竟,研究时间机器的她,就是那种充满了浪漫哲学气息的科学家吧。

现在回想起来,第一次看到她时就产生的那种熟悉感让人有些在意,原先以为是“世界线”的影响,但是,一旦明确了“现实”的概念之后,就不由得去想,她到底是谁的“人格意识”呢?在我的记忆中,并没有系色她们之外的女性朋友。如果仅仅是在末日幻境中才会在剧本的作用下遭遇的某个人格意识,那么,她在上一个剧本的末日幻境中,究竟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如果系色所说的“命运石之门”将会出自她的手中,那么她和系色又是怎样的关系?是系色在变成超级系色之前交的朋友吗?还是变成超级系色之后,因为剧本缘故才偶然产生交集的某个LCL态患者的人格意识?

她的名字里有“江”,这让我总是会联想起体内的代号为“江”的“异性病毒因子”,不过,我实在无法就因为这点做下“她就是‘江’在末日幻境中的倒影,所以才让自己感到熟悉”这样的结论。我曾经是那么猜测的。可是。当我在现实的身体里,在螺旋阶梯的意识梦境中,切身体验到“异性病毒因子”那种充满压迫性和侵略性的存在感之后,就几乎断绝了这样的猜想。

近江和异性病毒因子的差异实在太大了,近江充满了“人”的气息,尽管会被认为是怪人,但是,“江”绝对是一个怪物。怪物的倒影会变成“人类”吗?

——会变成“人类”哟。

陡然出现的幻听这么回答。

我已经开始习惯这些幻觉和幻听的频繁出现了。但是,即便它这么说,我也不那么觉得。

怪物的倒影。只会是怪物——我在心里这么说着。

幻听并没有和我争执,我猛然从恍惚中惊醒过来,如同之前不小心打了个盹,醒来的时候。吊针药瓶里的棕色液体已经只剩下四分之一了。

仅仅是一句话的工夫……不,说不定,当我试图为了打破房间里的沉闷和无聊而寻找话题的时候,就已经睡着了。自己在一种浅睡的状态,以极慢的速度运转思维,所以,虽然仅仅是想起近江,产生一句话的幻听,就已经花费了大量的时间。

也许药物已经生效,身体和脑袋都沉甸甸的。但却有一种脚踏实地的感觉,就像是被重力拉扯着,虽然让人无法飞翔,但也不会虚浮无力地飘荡到连自己都不明白的地方。大脑的沉重和迟钝感有效地阻止了思维的继续发散,将我从突然浮现的想法,突然激荡的情绪,突然听到和看到的幻觉中解救出来。

不过,我也同样明白,这样的效果不一定能够持续到什么时候。至少,我希望这个晚上不要再做梦了。

“感觉如何?”阮黎医生没有抬头。却似乎知道我刚醒来般,抬头朝我问到。

“就像是挂了好几公斤的铅块。”我这么回答。

阮黎医生自然是笑了起来。

“吸毒的人在脱离毒品的作用后,也会产生同样的感觉。”

“这可不是什么好比方。”我苦着脸说。

“实际上,之前是体内的基因在欺骗你的感觉,现在的则是这些药物在欺骗你的感觉。”阮黎医生说:“这些药对你的病情一点用处都没有。而且它们不久后就会失效。”她走出办公桌,又从橱柜中取出大量的药物装入袋子中。帮我松开吊针之后,就将这袋药物递过来。

“觉得异常的话就吃吧。”她就好似在说零食一样。

“用量是多少?”我一边问,一边打开袋子朝里面看了一眼,再度确认道:“这个数量可真惊人。”

里面的药物林林总总加起来起码有十几样。

“随便,吃到你觉得舒服,或者不想再吃了为止。数量和药物搭配都不用在意。”她真的就像是在说“零食”。

“哪怕是零食,随便乱吃也会拉肚子吧?”我怀疑地盯着她。

“没关系,它们可能会产生的副作用在你如今已经混乱非常的身体中根本就掀不起浪花。”阮黎医生发出了嗤笑声,有些恶劣地说:“如果真的产生了副作用,你反而应该高兴,毕竟这在某种意义上,算是‘生效’了吧。你可以按住门口,对大门说找我,我会立刻赶到你那里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觉得就算抗议也没有意义,反而会遭到更刻薄的反讥,所以干脆紧闭着嘴巴,什么都不说了。

“好了,这里已经没你的事情了,快走吧。”她就像驱赶不受欢迎的客人般说着。

我也不想再呆在这间办公室里,和一个专门研究自己的人根本就很难找到合适的话题,聊天什么的,那些幻听还更加亲切一点。

于是,我提着一大袋药物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将袋子扔在桌子上,然后去卫生间的水龙头喝水。之前向阮黎医生问过为什么房间里没有饮用水,对方的回答令人厌恶:“直接在洗手的地方喝就好了,这里的水都经过净化处理和温度处理,完全没有问题。”当我故意问她是不是也这么做的时候,她一点都无动于衷,说:“怎么可能,我又不在这里过夜。”

“可是,这里不是不允许随便进出吗?”

“有安德医生的许可就行。”她不以为意地说:“很遗憾,虽然我和他的理念相冲,但他似乎很信任我的样子……啊,这个老头子是不是想老牛吃嫩草呢?”

态度真是可恶之极。就算现在脑袋有些沉重,但那样的记忆已经深刻到不用特别回忆和思考,就能调出来的程度。

我一想起她当时的嘴脸,就不由得心情忿忿。她很喜欢用突然转变态度的方式加深别人对她的印象,我觉得她一定是故意的。我用冷水敷脸,再看向镜子,之前镜子里自己的异状应该是幻觉没错……不!我的眼睛并没有变回来,左眼是红色的,而且,似乎又比之前的色泽更深了。

原本以为已经一扫而光的卫生间中的阴森诡异的气息,似乎随着这只眼睛的注视,正悄悄滋长起来。

之前走出房间后就活动自如的这只左眼,在瞪了我一眼后,又开始不听使唤地到处乱瞥。

视野好似分裂成了一样。

我用手掌用力压着这只眼球,疾步走出卫生间,翻出袋子里的药物,毫不迟疑地打开瓶口倒进嘴巴里。

就在我咀嚼药片的时候,电脑再一次传来启动的声音:

“你有一封邮件。”(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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