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从秘密基地的隧道中出发,向前行驶了三百多米,在尽头的石壁前停下。片刻后,石壁缓缓升起,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条足以让装甲车通过的街道。在三十三区的城区由无数大大小小的街道和阶梯构成,建设机器的失控导致路线变得十分混乱,要寻找一条直接通向目的地的道路是相当困难的事情,目测中方向正确的道路,随着距离的延长会产生相当大的偏差。我们必须随时修正路线,并且寻找装甲车能够通过的地方。
和来时的急切不同,我们并不着急立刻回到基地,如今首要的任务是收集足够的用于修复安全网络的材料,畀知道如何在广阔又无比复杂的城区中找到这些茧状物,但这并不代表在任何地方都能找到这些东西。
寻找原住民转化素体生命失败后产生的茧状物并不是一件易事,虽然当初素体生命将三十三区变成了它们的实验场,但大部分居民并没有得到转化的机会,他们在战争中死亡了,也不是所有接受转化实验时都能成为茧状物,失败者变成了一种无法描述的胶状物,这种东西在目前来说没有任何用处,虽然也是灰粒子和人体的结合物,但却因为缺少使用的方法而成为真正的废料。
畀使用某种方法探测茧状物是否存在的时候,往往无法区分这些失败品。所以,当我们进入建筑中,总会看到一些由一滩又一滩转换彻底失败的人形胶状物构成的恶心景象。建筑中散发着难闻的气味。尤其在进入地下室的时候,大意之下就会踩中这些胶状物,发出泥泞粘稠的响声。
“该死的,今天第二次了!”卡西斯皱起眉头。一脸丧气。就在刚才,所有人都听到了那种“吧滋”的响声,当走火找到地下室的照明开关,让漆黑一片的室内亮堂起来时,其他人都看到卡西斯的右脚踩进了那种黄绿状的人形胶状物中。卡西斯用力将脚拔出来,相当强的粘性让他腿上的胶状物扯成线状,让他踩在地上好一阵摩擦才擦去。
“为什么没人准备照明灯呢?你们的打火机呢?”卡西斯不止一次抱怨了。
这里可不止一个人吸烟,可惜的是。似乎大家的打火机都因为各种缘故丢失了。
城区中的光亮来自于地面和墙壁,即便建筑中也是如此,找不到具体的照明工具。这些氤氲的光芒好似雾气一样流淌,在广阔的街道和阶梯上。这种感觉被稀释掉了,在秘密基地中,因为光芒的强烈而让人忽视了,然而在民房那狭窄的地下室中,就能清晰感觉到。这些光好似被一层薄纱过滤过似的,将摆设和花纹都笼罩在一种神秘而颓废的气氛中。
并不是看不清东西,只是,这些东西的轮廓好似都被这雾一般的光朦胧了。扭曲了,仿佛变成了一种似是而非的东西。其本身的材质和颜色也变得模糊,让人难以分辨。尤其是这些黄绿色的胶状物。席森神父用手指撩起一部分黄绿色的胶状物,在双指间搓了搓,尽管这是由人体变成的东西,但从他平静的脸色上看不出太多的东西。
“你们以前见过这种东西吗?”我问。
“没有,这是第一次。”锉刀捂住嘴巴和鼻子站在门外,地下室的气味的确十分难闻,但又不像是尸体或腐败的臭味,“这一次真是让人大开眼界。我可不想自己有朝一日也变成这种东西。”
“这话你得跟末日真理教的人说。”走火说:“不过,我想他们会更加开心。”
“该死的。还没找到吗?我要先上去了,呆在这里可真难受。”洛克带着难看的脸色沿着楼梯向上爬去。
的确,这个地下室的景象让人承受着极大的心理压力。这些光、这些人形胶状物和难闻的气味,都能轻易让人产生某种错觉,好似被什么不洁的东西包围着,拉扯着,要让自己也成为它们的一部分。不过,茧状物往往就会在这种地方存在——在过去很长的时间,素体生命就像兴建集中营一样,将即时抓到的原住民集中关押在某个地方,这些地方并没有固定的特征,似乎只是随意就地找了个地方,然后就当场开始进行转化仪式,然后,有人转化彻底失败了,变成胶状物,有人差了临门一脚,变成了茧状物,也有人成功了,就如同地下室角落的那个裂开的茧。
似乎有东西从内部将茧撕开。
也许,有一个素体生命在这个地下室诞生了。
但是,对原住民威胁最大的,并不是被素体生命抓住或杀死。山羊教团在统治局的长期打压下,无法光明正大地出现在城区中,而且,当初潜伏在这里的教团成员也应该不多,想要第一时间造成毁灭性的混乱,不可能使用正常的杀戮手段。按照莎的说法,它们投放了病毒,这种拥有极强潜伏性和感染性的病毒,在引发了好几场混乱的同时,彻底感染了大部分原住民,同时,感染这种病毒,也是进行转化仪式的必要条件。
在那场可怕的灾难中死去的原住民,面临着两个巨大的死亡源——战争和发病。只有在被这两种死亡因素筛滤之后,剩下的人才会视情况成为祭品,亦或是幸存者。
经历过那场可怕的灾难后,被统治局放弃,却仍旧幸存,成功逃脱素体生命的捕捉的原住民,几乎全部都是那种奇怪病毒的感染者。他们会出现不同程度肉体强化,但同时会产生精神衰弱的状态,他们会变得恶心、暴躁、易怒、产生幻觉幻听,变得更有攻击性。听起来和末日症候群的先期症状十分相似,但又不尽相同。至少,这些感染者不会融化,不会发热自燃,不会变成LCL。亦或是变成怪物。
没有经历转化仪式的感染者会因为精神衰弱和情绪不稳定而死亡,例如面对困境时头脑发热,或者因为幻觉造成了致命的失误,亦或是自杀,但很少有因为肉体崩溃死亡的,那种奇怪的病毒在强化身体的功能上相当完美。
在其他留在地下室的人帮忙畀将茧抬出去的同时,我为他们讲述了这些让人不寒而栗的故事。
“不要告诉我,现在病毒还没有被清除掉。”卡西斯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
“不知道。莎没有说。而且说了也没用,不是吗?我们已经在这里了。”我摊开手,装出无奈的表情。随后拍了拍他的背脊,沿着手扶梯朝上方爬去。
“嘿!别吓唬人!”卡西斯在下方色厉内荏地大叫起来。
听到我和卡西斯说话的人都发出怪笑声。我能听出来,被笑声掩饰的压抑。我也有些担心近江的状况,被义体化改造的我无需惧怕这种病毒,然而近江却只是个普通的人类而已——尽管她很多时候表现得不像个普通人。这个时候,我总会下意识把她看成是“江”的倒影。一种远离病毒成份,而富含真江成份,更人性化的倒影。
我们将茧搬回装甲车上,结果却看到留守的近江正用电锯缓缓将一具放置在后仓里的茧剖开。虽然有想象过茧里会是什么东西。但除了畀之外,大概没多少人真正见识过。于是纷纷靠上前去。
畀似乎并不在意众人的行为,步伐稳健地提着茧。从近江身边扔进装甲车后仓里。
我并不想看茧里的东西,于是跟在茧身后上了驾驶室。
“还需要多少?”我问。
大概因为驾驶室里只有我们两人的缘故,畀将防护服的头盔摘下来,以一种放松的姿势躺在椅背上,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松懈的样子。虽然她的头部因为改造的痕迹显得有些刺眼,但这种狰狞却并不妨碍这种姿势流露出来的软弱——现在的她更符合她的身材所给人的印象,一个青涩的小女孩,尽管她说不定年纪比我要大上许多。
她的样子让我生出冲动,想搂住她,抚摸她的脸,尝试给予她慰藉,但是,这种冲动无法冲破脑硬体所带来的冰冷理性。我无法以包含情感的手触碰她,但仍旧伸出了冰冷的手,抓住她的手。我没有看她,我觉得自己冰冷得就像是一台机器,害怕她从我的眼睛中看到那种机器般的冷漠。
畀的手同样是冰冷的,就像是没有血液,没有体温。在那柔软的表皮下隐藏着坚硬的物质,和我如今的躯体比较起来,那种薄薄的柔软和明显的硬块,更像是一个人形的机械。当我握住她的手时,她仿佛受惊般用力挣了一下,但是我没有松开手。在这个时候,冲动而温暖的虚假感性波动和冰冷的理性波动契合地共鸣着,那些虚假的感性好似在这一瞬间变得真实起来,让我觉得自己还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类。
只有这个时候,我才敢于将眼睛转过去,和她对视。
在畀那只唯一看似正常的右眼球中,我看到了自己的脸,线条似乎变得有些刚硬,不,也许用生硬来形容更加合适吧,看不到丝毫表情。
后仓陡然传来惊叹和呼哨声,畀的身体猛地僵直起来,用力抽回手,我没有阻止,因为驾驶室和后仓之间的观察窗被从后仓里拉开了。卡西斯带着震惊的表情,凑在窗口对我说:“你知道我们从茧里找到了什么吗?”
“我不感兴趣。”我这么回答他。
“嘿,嘿!别这么冷淡,好吗?”卡西斯有些诧异地嘿了几声,不管我的态度,继续说:“真的是那些怪物的胚胎,叫素体生命,对吧?而且,那个东西的脸皮是可以撕开的,就像面具一样,知道吗?末日真理教那些巫师的面具!说不定我们找到了那些巫师的秘密!”
我能怎么回答呢?在我的心中,并没有因为这个说法出现半点波澜。在第一次见到素体生命的时候,它的脸就已经让我联想到这种可能性。但是,玛尔琼斯家族的巫师改造技术一定没有这么简单。或许,他们的确早就见过素体生命,并从它们的形态上得到启发。但这又怎样呢?只有现在的末日真理教才有将这种启发转变为实物的技术,正常世界中没有人比他们更了解统治局,没有人比他们在统治局遗迹中冒险的时间更久,也没有人比他们的收获和积累更大。
对我来说,即便茧里的胚胎拥有某些深刻的含义,但也仅止于含义而已,我并没有能力去挖掘更深刻的东西,只能期望其他人。例如近江,能够办到。
我伸手将观察窗关上,将卡西斯的兴奋隔离在另一边。畀在操作终端,地图上显示出好几个地点。她看了我一眼,我似乎知道她在说:我们还要去这几个地方。
“我去通知他们。”我这么说着,拉门下车,转身的时候,看到畀正在将头盔戴起来。
我敲了敲后仓的车壁。大声喊道:“要出发了,还有好几个地方。我们要将仓里的空间都装满!”
不一会,除了席森神父和走火两人,其他人都从后仓里钻了出来。我的视线在洛克和卡西斯脸上转了转。洛克开心地笑起来:“我可受不了每次都和那堆尸体呆在一起。”
我点点头,跨上一旁的机车。近江侧坐在后座上,我能感觉到她用力搂住我的腰部的力量。尽管如此。我仍旧对她说:“抓稳了。”
于是,近江又用了一点力,这种紧箍的感觉让我感到一阵安心。
装甲车徐徐向前开动,不一会就将速度加起来,我紧随其后将机车发动。
我们沿着地图的路线行进,并不断修正路线,并不是每条路都是安全的。随着远离城区中部,我们再没有遇到素体生命,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侦测到安全警卫的次数却大大增加了。我们无法避开每一处安全警卫盘踞的地区,尤其在一些路线上,它们正处于我们的必经之地。这些安全警卫来自何处?它们的残骸是如何被回收,又是在哪里制造或投放的?没人知道,即便被素体生命和我们歼灭了许多,但总感觉它们的数量不减反增。
幸好,对于现在的队伍来说,解决安全警卫并非难事,我们的火力足够强大,只要素体生命不插手,我们很快就能够解决战斗,在安全警卫的增援到来前撤离战区。旅途变得单调起来,我们不断地打倒安全警卫,进入建筑,将茧搬进车子里,然后前往下一个地方,如此循环着。
越是靠近基地所在的偏远地区,安全警卫出现的次数也开始减少,以至于后来我们只需要负责搬运茧状物,在这个死寂的城区中,让人愈发沉默下来。
尽管不止于懈怠,但是,气氛却渐渐变得有些压抑。大家似乎都在想自己的心事般,匆匆地干完活就呆在车子里,没有人说话。至少,在我偶尔越过装甲车的车窗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片情绪低迷的状况。
终于,在畀确定是最后一次搬运后,气氛重新开始活跃起来。
“要回基地了吗?”卡西斯将茧状物扔进后仓中,拍了拍双手,凑到我身边问到。
“畀是这么说的。”我回答道。
“真像看看这些原住民到底长的什么模样。”卡西斯问:“你见过它们的真面目吗?也是人类?”
我点点头,说:“和人类十分相似。”
这个话题结束后,气氛又开始变得沉默起来,让人有些坐立不安。也许应该找更多的话题来活跃气氛,过去的我对这种事并不陌生,当然现在也一样,只是变得不在乎起来。这让我更加深切地感受到自己的冷漠。
这时锉刀走过来,对我们说:“在聊些什么?”
“在谈论这些原住民,队长,你不好奇它们长得什么样吗”卡西斯一边说,一边瞥了一眼走回驾驶室的畀。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畀又在捣鼓车载终端。锉刀和卡西斯聊起来,不过他们的声音被脑硬体减小了,随着我的注意力集中在畀那边,视网膜屏幕中,关于那一侧的景象顿时放大,准星在畀身上游移,车载终端上的数据也看得一清二楚。
不一会,我将注意力收缩回来,对锉刀和卡西斯说:“我们有麻烦了。”
两人有些愕然。
“基地被发现了,已经转移,似乎损失了一些设备,我们要把替换的弄来。”我说。
卡西斯猛然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
“我看到了。”我机械地露出一个微笑。
“看到?”卡西斯将目光投向畀那边,似乎在丈量距离般,慢慢转回来,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你的魔纹能力是视力4.0加透视吗?”
我耸耸肩膀。
锉刀也朝那边望了一眼,但并没有像卡西斯那么惊奇,她的脸色有些凝重,对我说:“发生了什么事情?”
“好像被素体生命找到了。”我说,其实,我也对这件事感到意外,因为基地所在的地方在印象中很少受到素体生命的关注,甚至连安全警卫也不多。但实际情况就是这样,在我们刚完成最后一次搬运,准备打道回府的时候,莎给畀传达了紧急信息:
基地遭到三个素体生命的进攻,第一时间进行转移。尽管不知道,素体生命是如何发现莎和基地的,但现在,我们有麻烦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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