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江不在了,但是,真江却在最出人意料的时刻出现在我的身后,手持着放射性灰粒子共鸣装置,一击之下就摧毁了我引以为傲的电子恶魔“夜鸦夸克”。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做,放开来联想,去为这样的行为找一个理由,当然可以找到许多种可能性,但是,对于真江来说,这些理由是否真的就是她所认为的呢?不知道。我看不穿她的内心。她的背景,让我觉得她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有深意的,可是,这种深意是否出于她的主观想法呢?
真江,比我更像是精神病人……不,严格来说,她是比我更恶劣的精神病人。一直以来,许多心理医生都想方设法,意图弄清精神病人的精神世界,究竟是什么,导致他们那些奇诡反常的行为。亦或者,在看似正常的行为中,他们的脑子里,是否也存在类似普通人那样正常的精神驱动。不过,据我所知,还没有一个人可以义正词严地说,自己可以理解精神病人。
我也同样如此,可以理解普通人,但无法理解精神病人,即便我也是一个精神病人,这个世界上也没有完全一样的精神病人。在所有看似相同的行动中,驱使他们行动的自我精神世界,大概是不一样的吧。我经常忍不住去揣测真江,就如同我偶尔也会用常识,去理解左江和富江一样,不过,我唯一得到的教训,就是“真江比富江、左江以及其它的江都要特别”这个结论。
在夜鸦夸克被摧毁的一瞬间,我的感官被拽了出来——不知道真江是怎么做到的,但是,她的确做到了——塞回了重伤的原身中,一瞬间,身体内外的严重伤势所产生的痛楚。好似电流一样贯穿了脊髓。我感到自己虚弱得惊人,不仅仅是**,连精神也一样,和搭载于夜鸦夸克身上时,完全就是天和地的差别。这样的痛苦、虚弱和昏沉,让我一下子好似“活”了过来。是的。将感官搭载于夜鸦夸克身上,用夜鸦夸克的身体去感受世界,去承载负面,和用自己的原身做同样的事情,是截然不同的。尤其在这个重伤的时候,差别就进一步加剧了。
我觉得,换做是其他的电子恶魔持有者,一定会有人无比渴望回到那个无坚不摧的构造体身躯中。因为在那么一瞬间,我也本能想要逃离这个“弱小”又“痛苦”的躯壳。只是。即便是这个弱小普通的身体,也有着电子恶魔的身体所无法带来的东西。换做平时,两者都处于正常状态的时候,这种差别是很细小的,即便察觉了也不会十分在意,但是,都出于不正常的状态时,回归**。忍耐着痛苦,目视着夜鸦夸克的身体在空中解体。化作雪花般的灰烬,我突然有了“松一口气”的感觉。
反过来想想,既然在破坏了电子恶魔之后,真江露出这副高兴的表情,那么,或许可以认为是。她对制造电子恶魔的幕后黑手表示不认可吧。既然我接受了真江,也认为,她比任何人都要爱着我,那么,她所抵制的东西。大概就是在她的角度来看,对我毫无益处的吧。真江在抗拒着什么,那么,到底是在抗拒着什么呢?会是“病毒”吗?
在我的假设中,“真江”、“江”和“病毒”并不是完全一致的概念,但又在性质上有着极为深刻的联系。我认同自己的假设,并在没有太多证据的情况下,于脑内加以补完,成为一个看似完整可行的理论。所以,我在很多时候,都可以将三者区分开来,亦或者,在有必要的时候,将三者同一看待。可是,即便如此,在一些特定的条件下,我也不免会将三者造成的影响混淆起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因为,谁都不清楚,这些各式各样的“江”,潜伏于我体内的“江”,早就应该死掉的“真江”,以及无法观测的“病毒”,彼此之间的联系究竟深刻到什么地步,又到底由什么联系着,我所察觉到的情况,构成了我进行揣测和联想的基石,可是,这些终归是我主观的想法,实际是不是这一回事,则是完全无法肯定的。
就如同,科学家在数学理论上,进行推导和猜想,去指出“暂且还无法观测到的事实,无法得到实例证明的理论”,他们自身,也无法肯定,自己当时的推论和猜想,一定是正确的。
又如同“大一统理论”的出现,最初仅仅是科学家为了“更好地去理解世界”这一目的,而“更好地理解世界”,是为了“更好地生存下去”这一目的。这个理论的出现,本就证明了,科学家无法很好地理解世界,他们只能看到“片段”,在尝试理解“片段”的过程中,所得到的结论和认知产生了矛盾,却无法证明,矛盾的那一边才是真相,亦或者,全都是假相。他们为此感到苦恼,明明追寻的是真实,却越发察觉到,自己在“不完全真实”的罅隙中徘徊。
我在做的事情——尝试去理解真江、其它的江,我体内的江,以及病毒的行为——就和以上的情况类似。我永远都在做着假设,而这些假设,仅仅是在解释我所观测到的情况,即便如此,它仍旧在很多时候,是浑浊的,矛盾的,无法得到确切证明的。我深信它是正确的,仅仅是因为,如果不这么做,便难以和她们,亦或者它们,亦或者“它”相处下去。
江,在我的认知中,是全世界中,最难相处的对象。
真江,又是“江”之中,最难相处的爱人。
她的情感,所产生的行为,不仅仅有时很难理解,而且,更会灼热到将我烫伤,而我却不清楚,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过去一样,现在也一样,出现在我面前的真江。即便是不同的末日幻境中,也没有任何变化。让我有一种错觉——她的时间,她的性格,她的整个存在,都是以我为标准的。
我的身体,发自本能地惧怕她。我的理性,理所当然地排斥她,但是,我的感性,却一直都在尝试接纳她,无论遇到过怎样可怕又痛苦的情况,都没有放弃过。
这一次也不例外,即便,唯一的神秘力量“电子恶魔”被她摧毁。感性上也从来不悖于“她爱我”这个基点。而基于“她爱我”,“她不会害我”,“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好”这样的感性出发,她所有无法理解的行为,都会变得可以接受,甚至于,就如同现在这般,让我打心底松了一口气。随后,不禁去肯定曾经有过的。“电子恶魔是病毒手段”的这个猜想。
电子恶魔是“病毒”的手段,所以,真江为了保护我,毫不犹豫就摧毁了它——这个解释从理性来说,有些牵强,从本能来说。无法认可,但是,感性上却完全可以接受。我接受了它,所以感到松了一口气,不再尝试去考虑其它的可能性。
是的。我这么做了,而且,一直都是这么做的。接下去的行动,也是基于这样的做法才能有成功的可能性。
如果我基于感性的判断错了,理性和本能才是正确的——这样的假设,在我决定接纳“江”的时候,就已经是毫无意义的念头。
面对“江”,面对“真江”,想要去接受她,想要去爱她,这样的行为,哪怕有一点理性和本能,都绝对无法做到。而一点不考虑理性和本能因素,完全遵从感性出发,那就是“精神上有问题”的体现。
所以,我是精神病人。
也所以,我可以理所当然地爱上真江,可以包容真江,可以尝试去理解真江,对所有由此而来的种种负面都不屑一顾。深信“爱她、包容她、去理解她,要比排斥她、反抗她、憎恨她,更加有富有积极而正面的人生意义。”
我很清楚自己的想法,所以,在这片徐徐落下的灰烬中,忍受着**传来的痛苦,注视着愉悦地起舞旋转的真江。心中很轻松,觉得,一切都会好起来了。就像是过去一样,只要真江在身边,我就能无往不利,我想要做的,去保护什么人,也都能做到。
每一个“江”都有自己的特色,都能让我感到安心。只有真江,让人提心吊胆,但是,纯粹就“面对神秘”来说,真江是不同的等级,更加强有力。
我就是这样的人,我不知道其他“高川”是否也如此,亦或者,这是我这个“高川”独有的特色,不过,我并不讨厌这样的自己。
“我可爱的弟弟……我最爱的阿川……”真江停下旋转的脚步,黝黑的长发披散着,遮掩住她的面容,只在缝隙中,依稀可以看到她的眼睛,那是熟悉的,充满了令人绝望的吸引力,黑暗深邃得就如同无底深渊的眸子,她呢喃着,就像是在心中咀嚼着相逢带来的滋味,就像是不知名的野兽在用餐之后,啃咬着剩下的骨头来磨牙。在这片灰暗废弃的建筑群中,她的存在比这里的气氛更来得阴暗,也因此,更加地明晰,宛如在灰暗的底色上,涂抹了一团漆黑的色彩。
“我又见到你了……我好像见你……”她走过来,我躺在地上,重伤的身体无法动弹,随着她的靠近,那身姿让人发自本能的恐惧,想要后退,想要逃跑,她就像是厄运,一种可以驱散所有厄运,只留下她这个厄运的厄运。膨胀的思维,无论如何用力,也仿佛无法勾勒出她的真面目,仿佛站在面前的,只是一个用人形伪装包裹起来的异物——冤魂,幽灵,恶鬼,凶魅……怎么称呼都好。
明明没有风,她的长发却飘荡着,**的双脚,走起路来一点声音都没有。我觉得她在透过遮掩面容的长发缝隙,窥视着我,仔仔细细地,不放过哪怕是一丝肌肤的纹理。她仿佛要吞噬我的身体,然后用双手抚摸失去躯壳的灵魂。那是让人毛骨悚然的目光,让人毛骨悚然的自言自语,让人毛骨悚然的身姿和举动,即便,她所做的动作,都是人体能够完成的。
我快要窒息。感性上的情感可以接受这样的她,但是,身体和理性都在发出绝望般的哀嚎,心脏抽搐着,血液冻僵了,就连肌肉也变得生硬。只能这么看着她蹲在身前。一边释放着阴森的,灾厄般的气息,一边伸出手来抚摸我的脸颊。她的手指充满了温度,苍白得仿佛透明般的血肉,柔软又富有弹性,每一寸都是富有魅力的,可是,却完全无法让人本能去欣赏,因为。在手指顺着面颊的肌肉和骨骼游弋的时候,仿佛下一刻,就会插进自己的身体中。
我的左眼,隐隐发疼。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吐了血,精神上的接纳,不代表身体就能适应,重伤之后遭遇强大的压迫。身体传来的感觉,让我觉得自己就像是脱离水面。垂死挣扎的鱼儿。我的眼前模糊了一阵,复又在疼痛中清醒了一些,却陡然发现,真江不见了!
在哪?我倒抽着凉气,尽力移动目光。我看到两侧的建筑群,以及插在墙壁上的刀状临界兵器。头顶上方,夜鸦夸克化作的灰烬,还在稀稀落落地飘洒着。下一刻,左侧方传来剧烈的声响,那一带的建筑被贯穿了。垮塌下来,虽然是构造体材质,表现得却如同普通的砖石一样。巨大的六足战斗机器从洞口处翻滚出来,坐在上面的三个神秘专家飞起来,重重摔在墙壁上,之后,有一个强悍的人影从六足战车下盘顶起来,一口气将六足战车高高举起,猛然砸向那三名神秘专家。
做完这些事情,人影便没再理会那边的情况,一扫眼就朝我这里转过头来。
是那名片翼骑士。因为失去了夜鸦夸克,此时不过一介普通人的我,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战局是在什么时候,因为什么而产生变化的。很明显,拉斯维加斯特殊作战部队的神秘专家们,没能继续牵制片翼骑士。这个家伙的反击,也必然意味着巫师们的反击。在我和她对视的时候,一连串的爆炸声环绕在四周响起,灰雾剧烈涌动起来,好似一口气被抽调了三分之二,连视野都变得清晰起来。
将灰雾利用到如此强度的神秘,我窃以为,在这里就只有巫师们才能做到。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们正在放手一搏,而这样激烈的战斗,拉斯维加斯特殊作战部队的神秘专家们没有一点损失,似乎也是不可能的。我一口气在脑海中推测着战况,但是,无论如何,都有这么一种感觉——真江的出现,就真的像是灾厄的征兆,其他人都被她影响了。
但是,真江在哪?之前所感受到的,那强烈的恐惧,仍旧让肌肤生出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面前释放着强悍个人力量的片翼骑士,反而在这种恐惧中,变成了不值一提的事物。我和她对视着,但是,我所在意的方向,并不是她那边,也不是被一通狠揍的神秘专家那里。
后面!
只有身后,无法看到,所以,真江一定在身后!
这样的想法,好似电流一样,贯穿了神经和脊髓,宛如印证着我的判断。一双手臂从我的颈脖后环绕过来,就这么轻轻拦住我,柔软、温暖、丰满,带着女性特有气息的身体压上来。然而,我的背脊僵硬了,不是因为害羞,而是因为恐惧。
我看到了,片翼骑士一定也看到了,她僵住在原地一动不动,虽然看不到她的表情,但那个身影,却让我觉得,她仿佛看到了什么恐惧的东西。
在我身后的,是什么东西?是真江?真江现在是什么样子?只能看到环绕在胸前的手臂,只能感受到背后之人的丰满身体,但是,那片面的感觉,是否只是一种掩饰?无数杂乱的,负面的念头,在我的脑海中沸腾着。
然后,我用力抬起手,搭在环抱着我的胳膊上。
“真江?”
吐息轻抚着我的颈脖,她的声音紧贴着耳廓传来:“……我爱你,阿川,我不会让你离开的……你是我的……你是我的……你是我的……我们会永远在一起……我们一直都在一起……”她的低吟,渐渐变得更低了,似乎变成了另一种声音,另一种语言,就像是在诅咒,但却是我最熟悉的声音。她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无数次用这样的声音,这样的语言,好似神经质一般,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似乎是对我说的,但有时,她却说是在对其他的“江”说话,让我觉得,她能比左江和富江她们,更加准确清晰地确认她们的存在。有时,她即便在盯着我说话,但眼神却是空虚的,就像她能看到的我,并不站在这里。
真江,总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我不知道她看到了什么,想到了什么,但是,这样的她,完全不可能给人好感觉。就像是……在面对精神病院中,自说自话的病人们。
可是,若果仅仅如此,是不可能让前方的片翼骑士害怕的。要让末日真理教的人害怕,绝对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他们无惧于死亡和痛苦,以虔诚的心,祈祷着末日的降临。他们向往那样的世界,并愿意舍身去成就那样的世界,即便一时受阻,也会被“一切将有终结”的真理教义安慰。一般意义上的折磨,对他们来说毫无意义,片翼骑士这样等级的成员,理论上,已经不会再有“害怕”这样的情绪。
可是,朝这边看的她,的确在害怕,我看不到她的表情,可是,这种情绪,却从她的身体上反应出来。她没有颤抖,仅仅是站在那里,也泄露出这样的味道。
就像是,她看到的东西,和我感受到的东西,不是同一个。
下一刻,她好似发疯了一般,从来时的墙壁破洞中钻了回去,丝毫也不顾可以击杀已经受到重创的三名神秘专家。可是,她的身影刚刚半没入洞中,就好似被什么东西抓住了,留在我眼中的半截身影,被硬扯了进去。
拖拽和挣扎的声音,隔着墙壁传出好远。她惨叫起来,“怪物!怪物!”,仿佛除了这个词语,再没有别的可以形容她的遭遇,以及她的恐惧。这凄厉的声音,甚至让外侧的战斗都停顿下来,直到三个呼吸后,再也没有声音传来。
我的呼吸变得沉重,似乎整个战场的气氛,都变得沉重。灰雾再次恢复浓度,静悄悄的废墟中,终于再次响起战斗的声音。三名神秘专家艰难地爬起身,也朝我这边看了一眼,然而,这一次注视,让他们全都发了疯,就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应该看到的东西,脸色惨白,发出非人的惨叫声,踉踉跄跄地奔出几步后,同样在一个视线看不太真切的地方,被什么东西拽倒,向不可见的灰暗深处拖去。一名神秘专家抓住了坚硬沉重的物体,试图稳住自己的身体,而他的两个同伴,都没这么好运,一下子就没入视野看不到的地方。
而剩下的这名神秘专家,脸上浮现痛苦的神色,他的手指因为太过用力,指甲都掀了起来,可是,却发出手骨划拉的声响,一点点被那个看不清形状的东西,一点点拽了下去,直至整个人最终无法坚持住,在一声惨叫中,消失于我的眼前。
拖走这些人的到底是什么东西?说老实话,我完全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只知道,那必然是某种存在,正因为无论如何都看不清楚,所以才显得无比恐怖。原本是硬刀硬枪对放了战场,因为这样的变故,陡然变成了神秘事件的发生地。
这样的感觉,实在太过诡异,而变得有些不真实。(未完待续。。)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