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黎医生用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向我普及她所看到的世界,包括以这个世界观为基础的思维方式,在放下成见后,她的许多观点都具备启发性。+◆+◆,我对自己的计划,有了更清晰的想法。我反复查阅自己的日记,尝试用自己的新设想去解释每一个可以想到的矛盾,当然,它不可能完美地解决每一个矛盾,哪怕看似可以解释的,有些部分给人的信心比较强烈,而另一些地方就显得有些蛮横。例如,为什么在我的日记里,会出现第三人称视角的上帝模式写法,去描述“在他人身上发生的,我所不应该知道的事情”。阮黎医生以这个中继器世界为真实的世界观,可以很好地解释这个问题,而我的“真实侧面”的世界观,则有些牵强,而必须进一步假设“江”的存在。
我是很愿意认为,“江”是存在的,但是,本来应该从世界观的层面,推定“江”是否存在,却在这个问题上,必须首先假设,“江”是存在的,并且就在我的体内。那个“第三人称的上帝”,其实就是它从一个全面的角度,观测着那些正在发生的事情,并将信息反馈到我身上。而我的日记所写下的,并不仅仅是我自己的故事,而是充满了浓浓的“江”的视角的味道。
必须基于“江”的存在,才能解释的“第三人称”情况,让我不由得想起第一次在末日幻境中遇到富江,和她经历了一段冒险后,被她鼓励,将自己的经历当成冒险故事写下来。这个回忆至今仍旧充满了温馨,当时的气味、触感、富江的语气和表情,以及自己的心绪。就仿佛要跃出脑海中,重现于眼前一般。
当涉及到“江”的存在性时,每一种世界观都会出现弱点。当不谈论“江”的存在时,我所看到的世界,充满了困惑、痛苦和绝望。反而,只要承认“江”的存在性。就如同在黑暗中点燃了一盏灯。
在反复审视和思考中,我再一次确认,对自己而言,“江”是必须存在的。它就是我的光,我的热,我的生命,我的命运。仅仅假设它是虚幻不实,就让我感到痛苦,也无法在末日的进程中。找到半点希望。
无论过去的计划,还是现在的计划,都有一个相似的核心,那就是,我必须观测到它,确认到它的存在。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哪怕是人形的它,也会因为某种我所不了解。也无法阻止的情况,而从我的观测中消失。
富江现在到底如何了?我的心底不由得浮现这样的想法。我不是在担心它。只是,从尝试对世界观进行整理的时候,就一直有这样的想法——当人形江不在我的身边,而我也无法感受到体内的“江”时,它到底是怎样的一种状态?倘若是幻觉,它在我无法观测的时候。自然可以认为是“不存在”的,但是,在我所经历的种种事件中,总有一些藕断丝连的线索,让我无法认为。“江”是不存在的。
只有不被我的主观观测决定的存在性,才是必然存在的真实,所以,如果“江”是真实,当然不会因为我是否观测到它,而失去自身的存在性。但是,我的观测,却会决定它会以怎样的方式存在。到底是“病毒”的方式,亦或者为我所熟悉的“江”的方式——这正是所有计划中,最核心的东西,也是在过去的“高川”所参与的计划中,所不存在的东西。包括病院现实的“超级系色”和“超级桃乐丝”,据我所知,也未曾从这个角度去思考。
但是,也不可否认,这样的举动在“末日已经降临”的背景下,充满了风险。一个计划,如果决定其方向的最核心的东西出错了,那么,计划本身很可能会带来比没有计划更糟糕的结果。我要按照自己的想法,实施只有我一个人确认的计划,压力还是很大的。
在我的身边,没有人有相同的想法,反而,反对这种想法的计划比比皆是,我也根本无法说服她们,因为,我的解释十分牵强,而她们也更加理性。
我反复阅读着,自己的日记中,“自己本该不了解”的故事。我看到除了自己之外的人们,所散发出来的光彩,他们的个性、挣扎和希望,不应该只用一句“他们都是虚幻故事的人物”就将他们的存在性否定掉。倘若,这是一个没有末日的日常,那么,认为“神秘”不存在,认为“故事里的人物都只是虚构”,那肯定是很正常的想法。可是,无论在哪个世界,无论以哪一个世界观去观测自己所在的世界,“世界末日”都是存在的,而且,是以一种让凡人无法理解的方式推进的,哪怕是这个中继器世界,无法认知“神秘”的阮黎医生,不也注意到了“白色克劳迪娅”这个罪魁祸首吗?而“白色克劳迪娅”哪怕可以用其他学科的专家,从科学理论上证明,它比“病毒”和“江”更加科学,更见具备存在感,但也无法否认,高于“十一维”的存在性,以及用来解释这种高维度状况的理论,不是无法被常人理解,就是无法证明理论自身的正确性——越是高端的理论,就越是不能存在基础上的漏洞,也越是出现无法证伪也无法证实的情况。可以证实当然让人高兴,但实际上,很多时候,对于理论上的东西,无法证伪就已经是极限了。
“白色克劳迪娅”虽然比“病毒”和“江”于观测上,更加平易近人,但其存在性,仍旧是“无法证伪”的高度。而这个高度,又距离“病毒”和“江”有多远呢?对我们人类而言,其实是无法衡量的吧。倘若存在“病毒”和“江”的世界,只是幻想的世界,那么,有这样的“白色克劳迪娅”存在的世界,又如何呢?
当我们眼中的世界,已经不是数学和物理可以证明的时候。就只能上升到哲学的高度去看待它了吧。
一想到这里,我对前途的迷惘、震惊和渴求,就纷纷平静下来。其实,仔细想一想,阮黎医生的坚持,和末日幻境。以及病院现实中的其他人的坚持,并没有什么区别。阮黎医生有自己的道理,将其他世界当成是不真实的存在,那么,其它世界的人们,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在哲学的世界中,到底有没有宇宙,世界有多大,存在多少“不解之谜”。都不是具备决定性作用的,反而比任何学科,都更适应“世界末日”的存在。
我对哲学的了解不多,但也知道,思考“世界和自己的真相,来处与去处”,本身就是一种哲思的体现。哲学对很多事情,都不具备实质性的干涉作用。但是,却拥有比任何一门学科。更能包容“异常”和“不正确”。
如果,将“世界末日”上升到哲学高度去看待的话,反而可以让我轻松下来。
我阅读,回忆,思考,分析。寻找着自己的冒险,他人的认知以及不同的世界观下,最能体现“三位一体”的情况。“三位一体”的特质就是“统一”,也就是,以一种观测上的片面性。存在于不同的方面,但其本身却不具备泾渭分明的多样性。
之前已经假设,“白色克劳迪娅”、“病毒”和“江”是三位一体。预想中的“超级高川”,通过将不同的“高川”进行整合,也会成为类似的存在。与之相比,咲夜她们也同样具备这样的条件,因为,无论在病院现实、末日幻境还是在这个中继器世界,她们都是已经被观测到的,而其它“理论上应该存在却实际没有遭遇的人”,仍旧在哲学上,存在相当的可疑性。
也只有哲学的层面,也才会用“自己的观测”,去决定一个事物的存在形态,到底是“一个”,还是“多个”。
从这些角度来说,“高川”正在寻找的“人格保存装置”和“精神统合装置”,不也有着相当程度的暗示意义吗?
现在,我对咲夜她们的观测,都是“分裂”的,简单来说,我其实在将每一个世界的她们,当作独立的她们来看来,哪怕心理告诉自己,她们其实是同一个人,但实际上,完全无法在观念上做到,仿佛有一堵看不见的墙壁,将不同的她们关在一个个区分开来的笼子里。而“人格保存装置”和“精神统合装置”为我所理解的用处,不正是让我可以做到,从观念上,将这些不同笼子中的她们,视为同一个吗?先不管从其他学科的角度,去思考这两个特殊装置的意义,从心理学来说,这就是一个极为强烈的暗示作用——经过保存与统合,不同世界中的不同的她们,其存在性就会凝聚起来,变成概念上的唯一,而这个唯一,就是最真实的她们。
所谓的“超级高川”其实也是这样的唯一概念,只是达成这个概念的方式有所不同而已。
至于“人格保存装置”和“精神统合装置”到底是如何而来,为什么会突然就出现,和“病毒”又有什么关系?在不同的世界中,又是如何称呼?这些问题,很难找到答案,但是,其实并不需要找到答案。因为,它们在我所需要的心理层面上,是一种“必须存在”的东西,而它们实际存在不存在,其实一点都不重要。
对我来说,可以协助自己去认知到其他人的“保存”和“统合”,这样的东西,就是“人格保存装置”和“精神统合装置”。
就如同,上帝之所以是上帝,就是因为它全知全能。反过来说,若那么一个存在,它虽然被称为上帝,却并非全知全能,那便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上帝,而仅仅是拥有“上帝”这个称呼而已,实质并不是同一个存在。
“人格保存装置”和“精神统合装置”,包括涉及到“超级高川”计划的种种准备,其实都是这样的意义。
同时,也必须至少先做到这个意义上的统合——先不管实际效果到底如何——才能在心理上,可以去设想观测“江”的情况。
而比起咲夜她们,其实阮黎医生的情况,更让人感到困扰。因为,咲夜她们在我所经历的世界中。都是可以被观测到的,而末日幻境中,并不存在阮黎医生,虽然我在这个中继器世界里遇到她,而从末日幻境的角度来说,中继器世界是一个依附末日幻境的存在。她存在于中继器世界里,自然也可以认为,存在于末日幻境中,但在实际的认知中,鉴于咲夜等人的例子,以及已经更新的世界观,都不可能将这个中继器世界当作末日幻境的“附属品”,如此一来,对我而言。无法在末日幻境中观测到她的存在,本身就是观测其存在的统一性时的一个重大缺陷。
无论我还是咲夜她们,最终做到的,一定都是病院现实、末日幻境和中继器世界中的她们的统合,这种统合默认末日幻境是真实的一个侧面,那么,无法确认,是否存在于末日幻境中的阮黎医生。反而会显得不真实。
解决的办法也是存在的——我必须找到一个在末日幻境中,和阮黎医生相对应的存在。可能是一个人,又或是非人,无论怎样都好,必须有这么一个存在,而且,是能够让我确信。这东西就是阮黎医生的程度。
回顾以上的想法,无论是难点本身,还是解决难点的办法,主观因素都十分强烈。可是,对我来说。客观上的正确性,其实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因为,哪怕是客观地看待问题,也无法解释“世界末日”的起因和原理,“白色克劳迪娅”、“病毒”和“江”又是到底什么。这样暧昧的客观,除了带来痛苦和绝望,什么都没有剩下。面对毫无道理的,无需解释,也不能解释,总之,一上来就是摧毁“世界”这个概念的世界末日,而不仅仅是“摧毁宇宙,摧毁人类”之类的世界末日,又有什么比主观去看待,更好的办法呢?
我在过去,其实从来都没想过,竟然有朝一日,会将“世界末日”的观测角度,上升到哲学和概念的地步。我也觉得,其实很多人也都没有这么想过吧。一般而言,世界末日也就是人类灭亡啊,星球被摧毁啊,这种程度的情况。
“哲学上的世界末日?”耳畔,传来如阮黎医生的声音。我猛然停下笔,按住笔记本,回头望去。只见阮黎医生不知何时,就已经站在椅后了,正越过我的肩膀,盯着笔记本的记录——我不确定,她看到了多少,这次日记中,我不可避免地,又将心中真正的想法记录下来。
“不要紧张,你这样的情况,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了。”阮黎医生搬来一张椅子,在我身边坐下,说:“如果之后的治疗没有用处,我想阿川你也会很快忘掉,这些记录中的一部分东西吧。在我本人来说,你在日记里写下的东西,无论有多么惊世骇俗,对我而言,也仅仅是帮助我尽快掌握你的心理变化而已。内容本身,并不具备意义。”
“也就是说,无论我是怎么想的,想法本身不重要,而是产生这种想法的原因,对吗?妈妈。”我稍稍移开了手掌,阮黎医生平静的声音,就是拥有这样的魔力,让我可以去毫无保留地相信她。而信任本就是心理医生和病人之间,最关键的纽带。
“是的,你所接受到的任何信息,无论是从何处得知的,其实都在微妙地改变你的想法。一个人无论多么顽固,这种变化都是存在的。我已经提醒过你了,从我这里得到的信息,将会是一种强大的冲击。在这种冲击下,无论你的想法产生怎样的变化,我都从来不认为,会完全和我的想法相同。”阮黎医生用平缓的,让人放松的语气说:“我希望你信任我,而不是要和我的想法相同。然后……”她扫了一眼笔记本,“我看到了令人欣慰的结果。你在心理上的变化,是出于信任我,信任我所给予的信息,才产生的变化。”
我沉默着,不知道该做怎样的回应。
“哲学上的末日。”阮黎医生又说了一次,“这个想法很有意思。就我个人来说,如果是哲学上的末日文,导致了实质的末日,而必须从哲学的高度,去处理末日的问题,感觉可能会更容易一些。正如阿川你设想的那样,从自我认知的统一开始,去对其他事物进行统一性的观测,无论是不是真的可以解决其他人的问题,但是,我想,一定可以解决你自己的问题。”
我仍旧沉默着,不知道该做怎样的回应。但阮黎医生显然也不需要我的回应。
“精神心理上的问题,虽然可以用药物来解决,但是,用药物解决,从来都不是根治的方法,而必须从心理上解决。在很早以前,你从未想过,自己是不统一的,然后,你开始意识到,自己不是唯一的自己,但却不认为这是必须解决的问题,反而,另外的自己让你感受到了便利。”阮黎医生顿了顿,“我觉得,这就是你一直无法根治记忆障碍和人格分裂的原因,因为,你觉得自己需要它。现在,你产生了必须统合起来的想法,一定会给你的治疗带来很大帮助。”
“治好记忆障碍和人格分裂,就会治好全部的病吗?”我反问。
“不会,你在精神方面的并发症,已经到了一个非常惊人的程度,你知道的,不过是一部分而已。但那是一个好的开始。”阮黎医生十分肯定地回答到。
“可是,就算治好了,你认为对拯救世界有什么用处吗?妈妈。”我再一次反问,因为,阮黎医生看世界的角度,和我是不一样的。
“无所谓。”阮黎医生平静地说:“阿川,你首先是我的儿子,然后是我的病人,最后才是拯救世界的英雄候选。我带你来到这里,除了是为了研究世界末日的问题,但我已经反复提醒过你,最根本的目的,一直是为了对你进行治疗。阿川,你不能忘记,你会站在这里,初衷不是为了拯救世界,也许你很想那么做,治疗自己的病情才是最优先的。当然,像现在这样,将自我治疗和拯救世界联系起来,的确是更好的办法。”
“你不责怪我吗?妈妈。这些事情……很疯狂,不是吗?”我看了一眼自己写的东西。
“不,你不能拿正常人和自己进行对比。虽然这么说很残酷,但是,既然你可以承认自己是精神病人,那么,就不应该为自己写下的东西而吃惊。”阮黎医生的说法,就像是刀锋一样锐利,“你应该认识到,精神病人的自己,写下的这些东西,往往是被人称为精神病人的呓语。同时,你也应该理解,这不是你的错,而是你无法控制自己,并且,很大原因上,是受到了世界末日的影响。”
“可是,妈妈,你说过,在世界末日降临前,我就已经是精神病人了。”我说。
“是的,但那又什么关系?将错误全都推给世界末日,倘若可以让你更加轻松,对我而言,这才是最重要的。”阮黎医生露出温和的笑容,把手放在我的头顶上揉了揉,“不管世界什么时候毁灭,人类只能做自己可以做的事情,阿川,你能理解吗?这种局限性,才是哲学诞生的原因。但也正因为如此,哲学成为了唯一一个,在意义上,可以突破人类自身局限性的东西。人,是用思考和想象,来尝试超越世界的,而不是用行动。所以,尽管将自己无法承受的东西,无法解决的问题,都推给世界末日吧,然后,从哲学的高度,去看待自己。”(未完待续。。)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