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球就如同彗星般沿着既定轨道一点点下沉,围绕在它周边,逶迤在它身后的不规则多面体就好似彗星划破夜空时留下的尾巴。 宇宙联合实验舰队的炮击在竭尽所能地攻击这条“尾巴”,试图更进一步将月球击毁,但是,纳粹舰队的数量根本就不给宇宙联合实验舰队这个机会。哪怕三仙岛可以在短时间内,借助义体高川的掠能力,给整支舰队制造高移动通道,也无法直接穿透纳粹一方在即时看来最为薄弱的防御圈。
这种几乎是通过不规则多面体的数量和生产效率所构成的防御,偏生有着不亲身体验就很难相信的坚韧和灵动。不规则多面体每时每刻都在移动,哪怕它们彼此之间的间距已经拥挤得如同沙丁鱼关头一样。它们之间的交错和碰撞,充满了一种机械性的复杂而规律的美感,它们自身也在震动,让所有作用在它们身上的力量,因为彼此之间的联动性而分散到数量更多的个体上,从而让所有集中攻击一点的做法都没有理想的效果。
无论宇宙联合实验舰队攻击哪一个点,都至少有四分之三数量的不规则多面体在分担伤害,在理论上,除非宇宙联合实验舰队的攻击可以一次性毁掉所有的不规则多面体,否则,就无法真正毁灭这个不规则多面体所构筑的坚固屏障,去攻击作为核心的月球。在物质层面上,无论宇宙联合实验舰队的度有多快,想要直接避开或穿透这些不规则多面体的屏障也都是不可能的,哪怕宇宙联合实验舰队能够将自身存在性转化为宇宙背景中的一种波动,以“波”的方式去传递,这些彼此之间看似多少还有些缝隙的不规则多面体顿时就会从可观测到的状态中失去缝隙,变成连“波”也无法穿透的存在,同时也无法作为任何形式活动的传递媒介。
不规则多面体此时所能观测到的外表和构成,并不是一成不变的,也并不是它最本质的形态。宇宙联合试验舰队的十五艘船舰中搭载有不少神秘装备,在三仙岛的调整下,作用在每一艘船舰身上,能让舰队越常态的物质形态,甚至可以算是,以人的常识中所能认知到的最基础形态去挥人所能想象到的力量——维度、量子、时空表现、能量弦、哲学概念、因果关系等等,这些人们所能竭尽所能去描述万物构成的名词所包含的意义,都能够通过这些神秘设备表现出来,但这些力量表现在不规则多面体面前根本没有意义。
是的,就连义体高川自己也本来认为,只要能够在概念意义上表现出力量,至少是可以有所作为的,如果是必须从维度和量子的高度去解释的力量,那么,哪怕纳粹拥有中继器的力量,也应该有所顾忌。
末日幻境从根本上来说,是意识态的世界。
体现人的集体意识的中继器,虽然在理论上拥有改变整个世界的力量,但从病院现实的角度,以量化的方式看待这个意识态世界,用量子、维度、能量弦等等试图解释万事万物之根本的大一统理论,也应该拥有一些解释这个意识态世界的能力——尽管义体高川不知道如何去解释,但是,他觉得,哪怕无法解释全部,但解释一部分应该是可以做到的。
因此,“能够对世界的部分基础构成进行解释的宇宙联合实验舰队”应该有办法在一定程度上对抗“理论上可以改变整个世界的中继器”,这样的想法自然而然就产生了。然而,事实证明,这种想法太过于理所当然了。
和纳粹舰队的战斗在三仙岛不断驱动宇宙联合实验舰队所拥有的神秘设备的同时,就开始脱离舰队中众人所能认知和理解的范畴,如果说过去的神秘战斗,多少可以从现象上去揣测,也多少会出现一些常识中的现象的话,那么,在月球进入距离地球还有四万米的轨道时,双方战斗的表现形式就已经来到了普遍让人感到无法理解的层面上。
若是肉眼仍旧可以直接观测到那激烈的碰撞现象,或许会让人更安心一些吧,因为那至少给人一种真实感。但是,脱常识中的物质表现形式的攻防,也同时越了人的眼睛所能观测到的极限,哪怕用设备将其转化为可以认知的数据,所得到的也只是片面的数据,因为,现有的观测设备,似乎已经无法完全记录那些乎认知的相互作用和运动过程。每时每刻,义体高川所得到的数据都是海量的,要是真的去直接查看这些数据,大概自己会真的“淹死”吧,注视着那些无法理解的数据,在成千万倍削减后仍旧如同瀑布般占满了所有视网膜屏幕,他不由得如此想到。
如果没有三仙岛的统筹,没有各种神秘设备的运作,宇宙联合实验舰队此时根本无法承受如此巨量的数据流,也意味着,仅仅是观测此时自身舰队和纳粹所正在进行的战争,就足以让舰队本身崩溃。如今哪怕还没有崩溃,但是,战斗的惨烈和高度,也完全过人们的设想和控制能力。包括义体高川在内,所有人可以做的,仅仅是决定何时攻击,何时停止攻击——即便如此,能够决定攻击的开始和结束,仍旧在一定程度上,对攻击过程有着十分主观的影响,当舰队中众人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就将自己的关注重点,转移到了“通过可观测的不完全的现象,去决定攻击的开始和结束”这一层面上。
虽然在许多人看来,这种做法无疑是错误的,因为“片面的情报只会带来错误的决定”。然而,对宇宙联合实验舰队来说,这是众人唯一可以通过主观判断去控制局面的方法。虽然很想和过去一样,将每一个决定都建立在“客观的事实情报”上,但是,眼下所能得到的“客观事实情报”已经海量到了自身所无法承受和理解的地步,没有人可以从这种源源不断,宛如海啸一样的观测数据中,找到真正有用的部分,或者说,这些观测数据都是客观真实有用的,但又并不是完全的,根本不能用来“让人去认知战斗情况”。
所有不能让人去有效认知事物变化的情报,都是垃圾情报,哪怕它是基础而客观的情报。但是,在客观之前,“以人为本”才是重点。这不是世界的错,而是因为人自身充满了局限性,表现在一个特定的,短暂的时间段中,人的成长能力会被削弱到一个可悲的程度,从而让这种局限性愈凸显出来。
舰队中的每个人都真正意识到了,这支宇宙联合实验舰队之所以步履维艰,并不是因为舰队本身不行,而是人类的外在表现和内在表现在客观上是孱弱的。也许人们自身拥有成长性,但是,仅限于眼下的战斗中,船员本身,正是这支舰队最脆弱也最低效的部分。
“所以,我们这边已经决定了,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们会进行非人化调整。”已经有好几艘船舰做出了这样的决定:正因为人本身,已经成为舰队最大的弱点,所以,他们不做人了。如果要抵挡纳粹,抵挡那毁灭性的邪恶,需要的是这种放弃人类自身骄傲的行动力,那么,他们也已经有所觉悟。
可是,完全放弃人类的主观能动性,完全作为宇宙联合实验舰队自律系统的一部分零件,却又是如此让人顾虑重重。
“哪怕充满了局限性,哪怕看起来是扯了战斗的后退,让舰队的真正力量无法充分挥,也仍旧希望可以用更加主观的方式,去影响战斗局面”这样的想法也是同时存在于舰队中的。到底是“以人的姿态去继续战斗”还是“放弃人的姿态,以非人的方式去继续战斗”,当前舰队内部众人都无法断定哪一个是正确的决定,哪一个是错误的决定。
而在义体高川看来,宇宙联合实验舰队所面对的问题本身,就充满了一种让他感到愕然和恐惧的突然性。虽然对其他人而言,这场战斗上升到自己完全无法理解,也无法承受的局面,完全就是自然而然的结果,但是,在义体高川的感受中,却有一种无法言喻的“加感”——就像是文章的剧情被莫名其妙加了,虽然从条理上没什么不清晰的地方,但却足以让人感到省略了太多的细节。
到底是什么时候,这场对纳粹舰队的滋扰和突袭,就演变成了这般情状呢?又到底是什么时候,这些人的想法就明显和过去的他们有了如此大的不同呢?这些人竟然在烦恼“以人的姿态去战斗”还是“以非人的姿态去战斗”,以及两者之间谁更好的问题。与其说不应该烦恼这些问题,不如说,这些问题本来就是不应该存在的——至少,义体高川觉得,这些问题不应该在这些人的脑海中出现。
义体高川一直在关注战斗,其所寄存的三仙岛,更是宇宙联合实验舰队的核心,可以说,这场宇宙战争的每一个变化,都生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但是,他仍旧不明白,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契机,让眼前的局面变成如此姿态。就像是自己明明紧盯着一个事物,却在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恍神了,等到回过神来时,明明才过去了两三秒,可是紧盯着的事物就变成了另一个在自己认知中根本不可能的模样。
有什么东西在以更大的范围,更深层次的角度,在关注和调整这场战争——这是义体高川唯一可以想到的解释。而这支宇宙联合实验舰队的所有人,都多少在意识层面上遭到了一定程度的侵蚀,他们开始想自己不应该会产生的想法,并且在这种想法上固执地越走越远,义体高川在内部通讯网络中,以三仙岛的名义出自己的声音,试图让他们意识到自身的问题,然而,他的言一直被这些人下意识忽略。
义体高川愈感觉到,一种可怕的力量,在控制这支舰队的人类身上传递着,让他们无法意识到自己的变化,也无法意识到能够让自身抵挡这种变化的契机,人们就如同牵线木偶,在一个无法被人所注视的舞台上,随着那看不见的手掌翩翩起舞。
义体高川虽然是舞台上的一员,却又像是被踹开到舞台的角落的小丑,在以一个局外人的视角,注视着舞台中央走马灯一样的人偶们。
义体高川感到寒冷,那熟悉而让人透不过气的恐惧,再一次从内心深处渗出,让他就如同浸泡在零下的冰水中。
舰队内部通讯网络中纷纷扰扰,所有人都无意识忽略了三仙岛的声音,按照他们自身的想法去做决定,去影响他人的决定,而偏偏,他们根本无法判断自己想法的正确和错误,也从根本上熄灭了去判断正误的想法——虽然嘴里说得有理有据,但在被迫成为旁观者的义体高川看来,都只是一厢情愿去相信自己给出借口而已。
他们没有意识到自身意识层面的变化,这是义体高川所认为的,最危险的地方。
在义体高川的眼中,宇宙联合实验舰队的情况并没有完全脱离人的控制,人们的意识仍旧决定这支舰队的走向,哪怕这支舰队从技术层面上和所能达到的效果上,都已经过人们的观测和理解,但是,这些能力并不是自行启动的,那些让人眼花缭乱,不知其解的攻击,无论表现如何,其最终目标,也没有过人所给定的目标。
人的局限性的确让人无法专注于实现目标的过程,这部分过程已经完全由宇宙联合实验舰队的神秘设备的自律运转所取代,但是,一个目标的达成,过程却并不是最重要的。人们常说错误的过程只会得到错误的结果,但是,眼下的情况并非如此。
如今的宇宙实验舰队正在经历的,其实是“通过一段无法理解的过程去达到一个既定结果”。但是,舰队里的众人正在将之变成“试图通过非人转化的方式,去控制过程,以达到既定结果”。
其中最关键的问题在于:无法理解的过程是否为错误的过程?而以非人的视角和方法控制的过程,是否为正确的过程?
与此同时,因为过程的不同性质,是否会造成结果在本质上的变化?(未完待续。)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