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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40 这是我最后的义务

我合上日记,转头看向窗户对面的房间时,阮黎医生已经不在那个地方了。? 窗户对面的房间渐渐变得单调起来,并不是摆设出了什么问题,也不是颜色上的变化,肉眼可见的细节部分仿佛都没有什么变化,可是,也许是因为空无一人的缘故,总让人有一种“缺少灵魂”的感觉。这房间变得平庸无奇,比之那些诡异惊人的房间,更显得令人乏味,更让人不想要进入其中。我曾经能够注视那个同样在注视着我的阮黎医生,然而她的消失,让我觉得很多东西在离我远去。

然后,在这种远去的氛围中,我油然生出某种情感。我无法述说这种情感的滋味,但却觉得它催促着我行动起来。

我又一次看向墙壁,那里不知何时出现的时钟仍旧存在,指针已经停在一个位置,我觉得自己应该可以清晰判断时间,但是看向时钟指针指向的数字时,只觉得一阵恍惚。我只有一种“已经很晚了”的感觉,却没能知晓具体的时刻,之后回想起来,也完全没有再去查看时钟的想法。一种无可抵御的倾向性出现在我的知觉中,促使我下意识将目光转向时钟的侧旁——我记得那里什么都没有,可在如今的我的眼前,那里的墙壁上挂了一份日历。

日期是一九九九年某月某日,我无法观测到具体的日子。我的意思是,虽然我有具体了解的念头,但哪怕注视日历也无法在脑海中形成确切的日期信息。这没来由的朦胧感让我几疑自己还在梦中,一个噩梦的前兆。

即便如此,我也仍旧清楚自己之前刚刚下了怎样一个决定,而自己又要如何行动——那个自身体和内心深处的声音,催促着我必须行动起来。我从桌前站起来,又坐下去,又站起来,又坐下去,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我也十分清楚,自己应该逃离这个循环,下定决心,做好觉悟。我觉得自己从前不是这个样子,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在犹豫,也许是因为,在我的内心深处,伴随那催促自己行动起来的声音,还有一个无法言表的巨大恐惧,它是如此的深沉、黑暗、让人绝望,让人觉得自己必须停止行动,什么都不做,将头埋在沙堆里,如此闭上眼睛,那一切扑面而来的恐怖就不会真的存在。

可是,我仍旧睁着眼睛,一种和这个这恐怖同样沛然巨大的情感,让我无法什么都不做——我站起来,坐下去,又站起来,这一次,我不想再坐下去。于是,我用力将那张椅子推倒,将桌子掀翻,我咆哮起来,试图用咆哮去驱散心中的恐惧和犹豫,去对抗一直存在于内心深处,用疯狂和故作坚强遮掩的怯懦。我很害怕,我不是在害怕某一个具体的敌人,也不是在害怕看起来一片漆黑的未来,自己到底在害怕什么?也许是悬崖面前那腾跃而起的不确定感?也许是那无法知晓的未知?

然而,我明明在咆哮,却没有听到自己出的声音。我推翻了桌椅,也没有听到它们砸在地上的声音。我觉得自己就像是黑白无声电影时代,那个默片用夸张动作娱乐观众的小丑。一个声音在对我说:高川,必须行动起来。

是的,行动起来,我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应该去做什么,决定要做什么,从前的我会立刻行动起来,我想要和过去的自己一样,就如同那无所畏惧,奔驰在高墙上的孩子。就如同在他人的目光中显得幼稚,总是做着危险事情,没有半点风险意识的笨蛋。因为,孩子和笨蛋,比任何人都更有行动的力量——不,不是比任何人,而是比现在的我,比此时此刻的我,更有行动的力量。

我只是在拉斯维加斯中继器里书写日记,却在停止书写之后,就变成了一个瞻前顾后,内心怯懦的人?这是在开什么玩笑?

我无法解释生在自己身上的变化,无法确定到底是何种因素在影响着我那应该已经成形的性格,但是,我觉得自己的头脑依旧清醒——知道自己身上正在生一些怪诞又不逢时的事情,知道自己正处于一个过去未曾有过的怪异状况。我可以隐约感受到,一种力量促使我拼命挣扎,也同时有另一种力量试图让我放弃挣扎。

在拉斯维加斯中继器里,到底有何种看不见的事物在攻击着我?让我的想法和行为无法保持一致?

桌椅翻到地上,我朝空气挥出拳头,就像是要揪住那个看不见的敌人打去,但是,什么声音都没有,周遭的一切变化陡然变得缓慢,地面的质地也陡然给人一种柔软的感觉。桌子和椅子本应该在地上一动不动,可在我的眼前,它们竟然跳了起来,就像是刚刚落在一个充满弹性的垫子上。

不,应该说,就像是已经生过的好几秒的过程被偷走了,桌椅就像是刚刚才被推倒一样。

我看到桌上的事物,笔和日记,缓缓滑出桌子,向着地面坠落,而桌子和椅子却不同步地,从地面弹了起来——而这一切都像是慢放的镜头。

我所看到的景象本该是连贯的,但此时却更像是从连贯的画面中裁剪出一帧帧画面,错开原有的时间轴后,重新拼接在一起。虽然表面看来,和原来的过程仍旧相似,但实质已经有了很大的不同,那些本该是次第生的事情,正在重叠交错,以一种矛盾的形态混成一团。

就在这时,一股更剧烈的冲击,以及冲击所引起的震荡,霎时间传遍了我所能够观测和感受到的范围。我几乎以为,整个拉斯维加斯中继器被人重重打了一拳,差一点就被击飞了。我的身体被抛起,重力似乎变成了幻觉,让我整个人重重撞在天花板上,而桌椅和桌上的物事也同样被抛起,砸向墙面,砸破了墙壁和窗口,这些原本材质不会墙壁更强韧的东西,如今就像是炮弹一样。

无可理喻,无法理解,荒诞又诡异的现象,就像是涟漪一样,从我所在的房间里向四面八方扩散。来自魔纹的连锁判定也好,拉斯维加斯中继器使用者的身份也好,所有这些带给我强烈感受能力和强大感知能力的东西,都在我的脑海中勾勒这么一副场景:拉斯维加斯中继器内部,就像是由无数块状房间构成的魔方,而这个魔方出了差池,轴线似乎被某种力量绷断了,导致块状房间在惯性的驱使下,向四面八方扩散,彼此和彼此的连接点正变得疏离,似乎随时都会解体。

到底生了什么事情?我无法将此时生的异常境况进行透彻的分析,当然,也有过种种猜测,可是,因为无法详细了解拉斯维加斯中继器此时此刻的具体状态,所以无法证明哪个猜测才是对的。根据某种理由,我一直都认为,真正控制着拉斯维加斯中继器的人是阮黎医生,而不是自己,自己仅仅是通过阮黎医生间接决定拉斯维加斯中继器的行动路线罢了,如今产生了如此异常的情况,也觉得还是等阮黎医生进行处理比较好。

虽然这么觉得……但是,阮黎医生消失了。确切来说,在我可以观测到的,能够理解的地方,都不存在阮黎医生,之前还在窗口对面的她,一下子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想找回墙上的时钟和日历,以及从桌面掉落的笔和日记本,可是,当我产生这个想法的时候,也同样无法找到这些东西了,这些东西就像是从来都没有存在过一般。

那个催促着我必须行动起来的声音,那个让我禁不住颤抖退缩的恐怖感,是如此的针锋相对,又在针锋相对中变得格外的庞大有力,让我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在这矛盾的灼热中融化,直到我伸出手,下意识来到门前——我不记得自己是如何来到门边的,之前自己才刚刚砸在天花板上,而此时,却完好无损地站在门前。

不,不能说完好无损,我浑身疼痛,那是一种从骨子里作的痛苦,我的右手腕内侧,四个棱状物的魔纹好似才刚刚烧火烙印在皮肉中。

就在灼热和痛苦中,那种“自己此时很无力”的感觉,终于被某种情绪摧垮了,就像是洪流咆哮着,直接压垮了河堤。我借助这股力量,用力推开房门,明明是很简单的动作,却让我觉得,这门有上千吨重。

本该是走廊和更多房间的房门外什么都没有,一片茫茫的空白,向着仿佛无垠的远方蔓延,铺满地面的是仿佛玻璃板一样透明的材料,我只能确定那不是玻璃,却无法确认那到底是什么材料。视线足以穿透这玻璃一样的地面,看到更下面的东西。

我没有看清楚地面下到底是什么东西,只觉得或许要更往前一点才能看清楚。于是,我遵循这个感觉照做了。我走出门外,踏足那透明的地面,地下的景象顿时变得清晰起来。

我站在这透明的地板上,也像是悬浮在半空中,我明明认知到自己正处于拉斯维加斯中继器内部,却又觉得已经来到了中继器之外。就在正下方,一个庞大而复杂的,充满了机械感的轮廓正在变形,没有人可以确定,它想要变成何种模样,只是觉得,它一直都在变形,有这么一种不确定感。与此同时,也能切实感受到,在这庞大的轮廓中,在这复杂的变形中,存储着一股可怕的力量。

这个怪异而庞大的机械躯壳,与其说是为了攻击什么,不如说是为了束缚它内部的那股可怕力量。两双眼睛在注视着我,它们的目光是如此的锐利,也让它们本身的存在感变得极为强烈,我顺着这种注视感,看向脚下更远的方向,目光的主人赫然就浮现在我的脑海中——两人虽然从距离感上来说是远在天边,但在我的脑海中构成的样子,却清晰得就如同近在眼前。

我一下子就认出了这两人——正是另一个我,义体高川,以及新世纪福音的女巫VV。我不知道自己在这两人的眼中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形象,但是,从那注视着我的目光中,我感受到了惊讶和释然等等复杂的情绪。

不仅仅是这两人的目光,在这之后,有更多的目光穿透了距离和屏障,集中在我的身上,让我有一种“万众瞩目”的针刺感。

下一瞬间,我就将眼前所见到的一切,和曾经在自己的日记中读到的情况联系在了一起:为了扭转末日真理教的献祭仪式,为了提供足够的力量以便启动时间机器,义体高川按照计划,决定顺势狙击所有的中继器,而进行协助的女巫VV则将整个末日真理教圣地变成了在人类集体潜意识中指引方向的道标。此时此刻,正是五十一区中继器循着道标降临此地的时候,而桃乐丝等人所做出的“少年高川和拉斯维加斯中继器也将会降临”这么一个预想,正是我此时此刻的情况——我和拉斯维加斯中继器的出现,就像是她们的“剧本”中必然出现的一个环节。

然后——

“拉斯维加斯中继器将会和五十一区中继器相撞,最终在人类集体潜意识层面上产生一个足以震荡所有人类意识的冲击……”我的内心中,那个声音对我如此述说。一种强烈的情感,并非是愤怒之类的负面情感,而是更加正面,却强烈到了让自己的灵魂快要燃烧起来的情感,让我在这一瞬间所产生的念头逐一焚烧殆尽,只剩下一个单纯的意愿:你们想要,那就送给你们吧!

这个想法宛如风暴一样席卷了我的大脑,就像是猛然吹灭烛火一样,让那仿佛不属于自己的心声,那内心深处始终存在的强烈恐惧感消失了——我知道,它们还会卷土重来,但在这一刻,我无所畏惧。

就像是被这个强烈的情绪,这个单纯的意愿推动,又像是控制着拉斯维加斯中继器的幽灵幻觉般的阮黎医生接受了我的想法,拉斯维加斯中继器猛然坠落——我感到中继器在坠落,我看到了那仿佛是因为摩擦而产生的红热现象和大量的火星,感受到到灼热的风席卷而来,还有那加剧的声响,就像是在尖啸,在爆炸。

那膨胀着的,灼烧着的,呼啸着的,被我所注视和感受到的所有现象,从无形变得有形,从柔软变得坚硬,从复数变得单一。它们环绕着我和拉斯维加斯中继器,就像是以我们为核心的一个巨大钻头。

我伫立在拉斯维加斯中继器上,然后,脚下这巨大的钻头剧烈旋转。

空间、时间、维度、所有可以认知到的概念,似乎都在这剧烈的旋转中被搅拌。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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