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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59 罅隙之间

五十一区中继器和拉斯维加斯中继器撞在一起,没有人可以形容这一瞬间到底生了怎样的变化,能够被观测到的那些可怕的现象却无法转化成清晰的记忆。? 若要形容为“两座巍峨大山陡然崩塌”也无法尽述那真正的形态。原本两个中继器就不是站在一个角度就能观测到其全貌,而那不可描述的形状,也仿佛暗示着它们的本质。

难以形容的庞然巨物在这一瞬间重叠、挤压、破碎、扭曲——一系列代表“破坏”的概念伴随着那不可描述的状态变化深入观测这一幕的人们的心底,无论是隔着时间空间,还是隔着千山万水,仿佛这灾难性的景象都会浮现在心头,于是,空间、时间、感性和理性上的差异,也在这一瞬间变成零。

义体高川目睹这可怕的景象,哪怕义体一直和宇宙外的三仙岛深入连接在一起,一时间也只感受到自己的思考和情感都陷入泥泞中。他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又似乎看到了什么,可是,明明觉得自己知道生了什么,却无法用语言和想法描述自己所知道的东西。眨眼之后,他似乎看到了一个气泡般的东西从两个中继器的碰撞中心溅出,就像是被碰撞中心处产生的冲击拍中,转瞬即逝,但和之前那似明非明的感觉不同,义体高川第一时间就在心头浮现了这个东西的真相:那正是另一个自己,拉斯维加斯中继器的持有者,少年高川。

当他意识到那是少年高川的时候,他便宛如从梦中惊醒,宛如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是管线交错的空间,自己的身体嵌入了一个人形的凹槽,就如同一个巨大设备中的某个组件,这个巨大设备是由平台、悬浮在平台上的原盘,连接平台和远处的桥梁,以及平台和远处之间的深渊,再加上从深渊中升起的十二根粗大的图腾柱构成的——自己嵌入其中,在他自己看来十分显眼,但无论从位置还是体积来说,都谈不上“最重要最核心”的感觉。

毋宁这么形容:虽然很重要,但也不是不可或缺。

当义体高川从那噩梦一样的景象中苏醒过来时,视网膜屏幕中的时间已经变成了无法解读的乱码,一时间让他有些不知今昔是何年的感觉,但是,却有一种强烈的直觉在告诉他,一九九九年将要降临。但是,这种直觉虽然强烈,却仍旧有些暧昧,让他无法肯定,究竟是已经到了一九九九年,还是处于一九九八年末,就像是自己被卡在了“一九九九九九”的凌晨零时,正处于那年末年初的交界线上。

剧烈的痛苦紧随而来,在义体高川确认了脑子里的记忆时,一波无法描述的强烈冲击,顿时席卷了他的意识和身躯,进而沿着义体的连接进入了三仙岛。他的视网膜屏幕上弹出大量的警告框,提醒他如今整个三仙岛正在遭到袭击,但是,他却无法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那可怕的冲击不仅仅让义体仿佛生锈冻僵,更让他的神智变得有些浑噩。无数疯狂的想法好似潮水一样在他的脑海中浮现,就像是排挤了其他想法存在的空间,又有无数负面的情绪,让他好似堕入绝望的深渊。

义体高川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只知道,这些不以自己的意志而运转起来的想法,像是杂草一样坚韧,又像是顽石一样坚固,无论如何清理都来不及清理干净,无论如何去击打也无法破坏殆尽。

义体高川只觉得自己的灵魂仿佛这阻塞的,痛苦的,绝望的,疯狂的冲击撕咬着,撞出水面,又跌回水中,自己的一切就在这个过程中变得支离破碎。每一次,他意图去收束自己的思想,去整理自己的心情,去回忆那可怕的一幕,如此可怕的摧残就会将自我席卷。

义体高川所在的圆盘就像是电流过载一般溅起火花,继而,这些火花像是传染一样,遍及整个平台,沿着管线流入深渊中,又从深渊的深处蔓延到图腾柱上,横架在平台和另一边的桥梁也在猛烈的火花中变成灰白色,材质本身也呈现肉眼可见的风化感,就像是随时都会变成沙砾瓦解开来。

然而,三仙岛并没有因此被摧垮,毋宁说,一种奇异的生命感伴随着破坏性的火花蔓延,也悄然在这一片濒临毁灭般的景象中苏生。那些原本就像是嵌在深渊内壁上的舱体闪烁着光芒,平时看起来像是星星,而此时却旺盛得宛如烛火,一环接着一环绕着平台变得明亮,那明亮的变化充满了律动感,像是在倾述,像是在呻吟,又像是在呐喊。

义体高川听到了许多人的声音,大多数声音就像是恶鬼一样纠缠着自己,但是,仍旧有一部分声音像是在呼唤一个名字。那呼唤名字的声音更接近了,义体高川觉得出声音的东西,正在以一种不可视的方式奔过来,然后,他试图出自己的声音,他觉得,自己必须回应那些呼唤自己的声音。

——高川!高川!高川!

义体高川的呼吸变得急促,在义体化之后,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呼吸是如此地有真实感。与之相比,义体本身的感觉正在削弱,就像是“身体”这个概念正在变得模糊,而“灵魂”的概念正在凸显。他每一次呼吸,每一次聆听,每尝试做出一次回应,都觉得自己意识正在从那个自己熟悉的坚固牢笼中挣脱出来。

义体高川突然觉得,自己仍旧在噩梦中。这一切就是噩梦,他明明感觉自己正睁大着眼睛,却有一个心声让他觉得自己的眼睛其实是紧闭着的。所以,自己必须清醒过来,自己必须睁开眼睛。

平台上,悬浮的圆盘内,嵌入其中的人形义体剧烈挣扎,与其说挣扎,毋宁说,更像是被电击般抽搐着,因为那些像是电火花般的现象,正不断在肢体关节上迸溅出来,如有一种无形的力量正在残忍地,从内到外击打这个躯壳。

即便如此,嵌入深渊内壁中的舱体释放出来的光亮,越来越强烈。与此同时,从深渊下方升起的十二根图腾柱上,那些奇特的图案也仿佛活过来了一般,在柱面上奔走,蔓延在柱体上的火花,就这么被这些生灵一样的图案吞噬了。

高川听到的那些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宛如飓风一样呼啸过耳边,又仿佛无数的凶灵恶鬼撕扯着自己的声音中,有这么一个依稀的声音:

“……现在,你是什么?”它如此问到。

于是他不假思索地回答:“我是高川!”

言罢,他就睁开了眼睛,这一次,他觉得自己真的已经把眼睛睁开了。那熟悉的三仙岛球状核心的景象映入眼帘,他觉得自己好似站在很高的地方向下俯瞰,将原本不可能看到的位置也一览无遗。

这个球状核心,以及球状核心中的自己,就像是怪物收集游戏中的大师球一样。他觉得,自己一伸手,就能抓住这个大师球。

然后,他有一种自己真的抓了过去的感觉。

冰冷而黑暗的宇宙中,三仙岛就像是漂流的陨石,却有无数的火花从它表面溅射出来,就像是不久后便会毁坏。宇宙联合实验舰队所有的船舰散落在它四周,宛如巨大的棺材,在惯性的漂移中,彼此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突然间,三仙岛表面的火花就像是从来都没有出现过般,消失得无影无踪,又有数不清的管线破开三仙岛的外壳,它们从内脏涌出,扑向四面八方的船舰。

这个三仙岛,就像是活过来的生物一般,开始“进食”。

无数的管线就像是蛛网一样,将宇宙联合实验舰队的其他船舰困成一团,而这些船舰没有半点声息,仿佛里面的船员都死光了一般。当管线硬生生扎入船体内时,义体高川就直接“看到了”这些船舰内部的模样,他的视角在飞奔驰,穿过各种管道,各种通道,各种房间,各种容器,一路上看到的人不是尸体,就是陷入昏迷。义体高川看到这些人,就从脑海中有了“集体潜意识重击”之类的认知。

除了人之外,也有非人的东西,但是,大多数非人的东西,也都陷入和人类一样的境地。义体高川来不及细想,为什么人类集体潜意识层面的冲击,会波及这些明显非人的东西,自己的视角就进入了一处处看似机要密室的封闭环境中。之前三仙岛从未入侵到如此深入的地方,哪怕在宇宙联合实验舰队最危急,不得不做出改变的时候,三仙岛也只是通过舰队内部网络,入侵过这些船舰系统的一部分——那些真正藏匿着神秘事物的地方,始终都只有各个船舰的自己人才知晓,而这些人所在的地方,实际控制整艘船舰的系统核心,就如同三仙岛此时的球状核心一样的部分,也一直不为外人所知。

但是,这一次,高川觉得三仙岛深入到的封闭环境,正是这些船舰的核心部分。在这里是否存放着神秘,尚不知晓,但是,这里一定保存有关于船舰本身所搭载的神秘的认知——就如同在三仙岛球状核心部分,就能够看到的那些存放千万人命柴薪的舱体一样,这些信息本身就是暴露在外的。

即便如此,义体高川也没有刻意去寻找这些船舰所搭载的神秘。入侵各个船舰内部的管线,正在从更深层的角度,将三仙岛和这些船舰连成一个整体。义体高川不知道那些昏迷的人员什么时候才会醒来,又是否存在没有昏迷的人士,也不否认,眼下三仙岛的行动有一种趁火打劫的不道德感,并且,这一切反应,就像是在回应自己的本能和直觉——换句话来说,义体高川一直都觉得,如果自己不是在下意识的情况下,就做出了这样的决定,三仙岛也不会生这样的变化。

即便如此,即便将所有的错误,都归于自己身上,即便不是自己下意识做出的反应,高川也仍旧觉得,有必要这么做。因为,眼下正是最好的机会。

在中继器碰撞的冲击中受到强烈干扰的,不仅仅是己方,纳粹方面也是一片混乱。那些拱卫着与月球,看似无人机一样的不规则多面体飞行器,正如同他所观测到的其他人一样,已然陷入一种的死气沉沉的状态中。无法灵活移动的话,这些不规则多面体哪怕足够坚固,数量也极多,也无法真正构筑防线,它们现在就像是堆积在敌人基地周边的杂物一样。

没有这些不规则多面体的阻拦,宇宙联合实验舰队就能如同最好的预期那样,直击纳粹的月球总部——那里的中继器,才是宇宙联合实验舰队真正的攻击目标。

再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机会了,义体高川如此告诉自己。眼下的情况很明朗,纳粹的中继器无法保全自己所有的舰队,毋宁说,除了中继器内部的一切,外部的所有物资都已经处于不设防的状态,而中继器本身也处于承受冲击的后遗症中。

他不寄望于纳粹的月球中继器在三仙岛动攻击时仍旧处于无法全力运作的状态,纳粹的中继器在理论上不逊色于末日真理教中继器,哪怕是中继器撞击产生的冲击,也不可能真正让其受损,它们很快就能调整过来。

在系色和桃乐丝的剧本中,五十一区中继器和拉斯维加斯中继器应验了被设定的结局,虽然少年高川的情况还是让人存有疑虑,但计划已经开始,第三个被破坏的中继器,就是纳粹的月球中继器。这一切进展,在“剧本”中有着必然的位置、顺序和方式。这次对整个末日幻境的结局进行书写的“剧本”,正是为了制作一个视为至今为止,最为宏大的,乎想象的诱饵和陷阱——系色和桃乐丝抛下诱饵,将那个无法观测的“病毒”以一种高川无法理解的方式引诱到陷阱中,让其呈现可以被己方观测到的形态,就如同给隐形人泼上颜料一般。

尽管这个目标即便放着不管,似乎在末日到来时也会出现,但对系色和桃乐丝的计划成功率而言,重要的是不时它是否出现,而是必须让它在一个自己等人能够把握到的时间、地点和方式出现。这个目标是如此的可怕,始终无法观测到实际的物质性本体,但在其引的现象中,尤其是意识表现中,表现出一定规律性,所以,“也许可以从意识态进行模糊定位”。并且,只有让自己占据天时地利人和,才有胜利的可能性。

义体高川十分清楚,自己对三仙岛的运转,对宇宙联合试验舰队的处理,必须足够快。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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