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在横塘县白鹿乡车站停了下来。在这里,火车需要加水、加煤,同时车上的许多物资也将被卸下,一些燃料会被装车,另外人员的上下车也很频繁,总之还是非常忙碌的。
毋庸置疑,白鹿乡火车站是一个大站,甚至比前一站横塘镇车站还要大。在这里,一条通往西边开远县的铁路支线早就开通,源源不断的煤炭从西边运来,然后输往周边各处,成为工业用煤、居民生活用煤的主要来源。
经济发达、人口稠密的东岸大草原,即便经过东岸人多年的植树造林运动,森林覆盖率仍然很低,木材资源一点都不丰富。当然法律也不允许随意砍伐树木,更别说砍了后做燃料了,这种低端的利用方式在东岸大草原上是严厉禁止的。因此,本地的工业和生活燃料就全靠从外部输入煤炭、蜂窝煤来解决了。
成纪煤矿是全东岸最大的煤矿,无论是储量还是开采量,都远远超过平安煤矿、铁岭煤矿、黑山煤矿、黑金岛煤矿等东岸正在运营的成熟煤矿,盈利多多。目前该煤矿由新成立没两年的煤炭部管理,而这也是煤炭部旗下仅有的两个自营煤矿之一,另外一个是黑金岛煤矿。
这里不得不提一下,因为东岸早期的经济惯性的影响,国内开发最早的几个煤矿的所有权都不在煤炭部手里。如铁岭煤矿在铁岭重工联合体手里,平安矿务局是平安煤钢联合体的下属单位,黑山煤矿则归黑山工业公司所有。至于开发最早的塔城煤矿嘛,那是地方政府的,与东岸本土关系不大。
所以,这个新成立的煤炭部其实也蛮苦逼的,手头就只能管着一南一北两个煤矿,看起来有点寒酸。不过好在成纪煤矿的储量甚大,即便在三百年后依然是一个世界级的大煤矿,虽然煤炭质量不咋地,燃烧热值低、灰分大、含硫量多,但到底是煤不是?海军固然看不上,有些挑剔的工业部门也看不上,但就取暖做饭、烧锅炉而言,却没什么大问题,因此在数次扩大生产规模后,成纪煤矿的利润总额稳步提高,在国内商业用煤市场上占据了最大的份额,使得煤炭部手头的资金开始慢慢多了起来,可以有钱在国内兴建各个煤炭仓储基地,可以在国土范围内大规模勘探,可以开始进一步的海外扩张。
以后者而言,目前煤炭部正在南非东海岸进行投资。他们不但在义阳湾一带投资兴建大型露天储煤基地、洗煤厂、蜂窝煤厂,同时也在积极招募人手,勘探矿区,并竞标拿下采矿权。考虑到如今煤炭采掘业需要牌照才能进入,私人投资者也必须组成联合体才有运营煤矿的实力,因此煤炭部在南非的竞争对手也就义成钢铁厂一家而已。而这家企业目前已经和地方能源企业成皋煤矿签订了长期供货协议,因此对南非余下的煤矿兴趣不大,所以煤炭部在南非的竞争对手几乎没有。只要资金到位,横扫东海岸的大片煤炭储藏带也只是等闲之事,未来的前景当真是不可限量。
当然上述计划都是日后的事情。就当前而言,因为在国内耗费了大量的资金,同时被政务院拿走了大量利润去贴补河间地区水利建设的窟窿,煤炭部暂时还没太大的精力去海外进行进一步投资。他们所能做的,就是将已发现的煤矿吃下来,然后寄希望于交通部尽快改善南非东海岸的道路基础设施,好让他们能够更廉价地将煤炭运到义阳港出海,仅此而已——一切都要慢慢来嘛!
路易斯·阿尔梅达在东岸人的陪同下下了车,然后在火车站附近闲逛了起来。天空有些灰蒙蒙的,不知道是阴天本身的原因呢,还是因为这里煤粉污染大的原因,或许兼而有之吧。
火车站附近的地面,除了少许地方是石板铺成的外,绝大多数地方都是煤渣路面,这也是东岸铁路线附近城市的常态。煤渣路两侧停满了大大小小的马车,其中有运货的,也有拉人的,但似乎以拉人的居多。路易斯观察到,时不时有头戴皮帽的旅人走过来,讨价还价一番后,便上了马车。待一辆马车上的人差不多满了之后,车夫便一扬马鞭,吆喝着离去。
“很有活力的城镇。”路易斯点了点头,朝陪同他的东岸外交官员说道:“我之前曾在巴伊亚和伯南布哥两地生活过一段时间,那里也有非常繁华的城镇,但说实话都不如这儿。这里有一种我说不上来的味道,嗯,城市更干净,人们也更有活力,节奏也更快,大概就这些吧。我不知道你们使用了什么魔法,但应该挺管用的,至少所有人都被调动起来了,都充满了希望。”
“这是一种被称为金钱的魔法。”郑德祥笑着说道:“银币从一个城市旅行到另一个城市,带来了货物,繁荣了市场,驱使着每个人去为自己想要的东西而努力。这种魔法曾经在联合省盛行一时,啊,早些时候里斯本一定也非常盛行。”
“可惜现在的里斯本没有足够的金钱流入,上至国王,下到平民,每个人都在渴望着金钱。老实说,贵国在圣弗朗西斯科河流域发生的那一连串的金矿,极大震撼了里斯本资本市场。不知道有多少人悔恨交加,为当初轻易失去这片土地而遗憾,因为在他们看来,这些黄金本来可以进入他们口袋的,本来可以为里斯本的建设添砖加瓦的,但如今这一切都没了。”路易斯·阿尔梅达带着自嘲的语气说道:“已经失势的麦略尔公爵又被很多人找了出来,人们纷纷指责他轻易割让了这大片土地予你们。可怜的公爵百口莫辩,他又能说什么呢?他现在只是一个过气的老贵族,并且被国王嫉恨着,他什么也不能说。”
“亲爱的朋友,我想你们不应该总盯着黄金。说实话,这些东西我们国家开采出来也只是作为战略储备存放着,用处固然很大,但却没你们想象中的大。我们国家固然追逐金钱,但这只是过程,却不是结果,这一点外人似乎很难理解。”郑德祥说道。
其实他并不打算向阿尔梅达解释这其中的经济原理及其他因素,因为这很难。事实上就连以工业立国的东岸,国内都有不少人叫嚷着政府不是缺钱吗?去抢银矿啊!干嘛要辛辛苦苦做生意,和别人扯皮争市场?去挖金矿呀!
抢银矿、挖金矿,听起来很简单的事,也可以快速积累硬通货。但问题在于,你追求硬通货做什么?东岸的国策是发展工业,提升技术水平,不断将生产力推到更高的高度。在这个过程中,金银只是必要的催化剂,追逐利润是过程、是手段,而不是最终目的!
东岸共和国在海外不断开拓市场,将国内的工业制成品销售过去。在这个过程中,企业得到了利润,然后出于竞争因素,不得不将许多利润再度投入到生产管理、技术改进、理论创新之中,然后再生产出更具竞争力的商品,如此良性循环。
而这也是东岸人不断抢市场的最主要因素。没有销售市场,企业怎么运行?没有用户反馈,你怎么知道该改进什么方面?这些东西是靠抢银矿、挖金矿能解决的吗?完全是本末倒置的做法!
东岸政府现在也在有计划性地开采金矿。但每年开采得来的黄金如何使用,其实一直都很谨慎,可以说大部分是用来偿还外债,小部分投入到国内市场上去。国家贵金属管理总局的官员们明白,在生产力水平没有获得提升的情况下,投入大量货币到市场上并不能够得到足够的商品和服务,其效应其实是递减的,除了能造成通货膨胀之外益处着实不大。每年投入市场的货币,必须和人口规模、国土面积及经济发展水平相称,不是你想投多少就多少的。从这个角度来看,金银矿对东岸固然很重要,但还没有重要到可以不顾一切去挖、去抢的地步,他们还没那么傻。
“路易斯,我大概明白你提起金矿的用意。有些时候我觉得你们葡萄牙人的脑袋还是很灵活的,能够有很多不错的主意。是的,我们是夺走了你们的金矿,但那又如何?印度是一个更大的、永不枯竭的金矿,像蚂蚁一样多的印度人可以用双手创造巨量的财富,只要控制了印度,那么没有哪个金矿可以比它的产出还高。”郑德祥笑着说道:“印度贸易一直是你们重要的财富来源,我想你们应该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但说真的,出兵夺取荷兰人已经占据的堡垒,其实并不是什么好主意,那只会让你们遭受更大的损失。而且你也知道的,如果荷兰共和派政府执政,与我国关系良好,大合同一份接一份签署。在这种情况下,是没有人愿意为了你们在印度的利益而去开罪头号客户的。佛得角群岛还不值得我们那么做,明白吗,路易斯?”
“当然我们并不是忽视了贵国的利益。事实上我们认为,与其在荷兰人身上浪费大量的精力,我们不如将资金投入到更有效率的地方。你知道的,现在的莫卧儿王朝正处在风雨飘摇之中,地方的叛乱与野火一般在四处蔓延起来,带着仇恨的叛乱者们,充满野心的将军们,以及浑水摸鱼的外国势力,已经将这个国家原本平静的局面搅得一团糟。”不等路易斯说话,郑德祥紧接着说道:“我们在第乌岛也经营了有些年头了,贵国在达曼、果阿一带也有很深厚的基础,那么为何我们不进行进一步的扩张呢?印度人现在没有太多的精力来过问外部的事务,只要我们不表现出明显的敌意,那么我们就是安全的。奥朗则布没有理由特别针对我们,他忙得很。”
“你是说……通过贸易的形式扩大势力范围?”路易斯·阿尔梅达有些疑惑地问道。
“没错。只要是正当的贸易行为,那就是给了奥朗则布脸面,加上他现在很需要金钱和军火,那么我们很容易就可以得到一份贸易许可,然后就可以趁机修建商站、堡垒,一步步扩张势力。这一点,不用我来教你们吧,你们看起来更加熟练。”郑德祥揶揄道:“印度的叛乱不是一时半会能结束的,奥朗则布必将长期陷于这个泥潭中无法自拔,最终精疲力竭,那时候就是我们的机会了。想想看吧,辽阔的国土,众多的人民,无数的财富,还等什么呢?我的朋友。”
“那么,如果我们同意在印度西北部一带进行扩张,贵国能够提供什么样的帮助呢?”路易斯·阿尔梅达问道。这些都是必须弄清楚的问题,不然的话他回去可没法向佩德罗国王进行陈述。
“海军方面的援助,确保别人不会来打扰我们的好事。”郑德祥掰着自己的手指头说道:“陆军方面的援助,包括提供陆军装备,以及帮助训练一部分陆军士兵,所有军械和服务的总价值超过十万元。当然还有最后一点,我们可以提供部分商品的代理权,贵国可以以优惠价格从我们这里拿货,然后销售到印度次大陆上去。说起来,这三点都是很有诚意的,比真金白银更加真金白银,怎么样?路易斯,错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采购葡属佛得角群岛的那点钱,和印度的巨大利益比起来,可以说不值一提。而这,其实也是我国政府看在东、葡两国的传统友谊上,给予你们的照顾,很难得的机会呢。”
路易斯默默听着,没有说话。东岸人开出的条件听起来确实相当不错,很吸引人,但问题在于这其中有没有什么陷阱?东岸人从来都是无利不起早的,因为购买佛得角群岛的事情而如此大方,总让人觉得有点可疑,难道他们在巴西那边做了什么对不起我们的事情?
路易斯想了半天也没有头绪,最后只能不想了,跟着郑德祥到附近的餐厅吃了一顿午饭,然后再度登上了东安之星列车,向北驶去,继续他的这趟“观光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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