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八月份盛夏时节了,清江浦到云梯关一线的数百里黄河河道上,无数运河漕船在来回奔波着,将堆积在清江浦的大量物资运回下游的云梯关;而除了物资外,一群群神情悲伤的明人也在大队衣甲明亮的士兵的驱使下,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步向下游云梯关走去。人和物就像两条长龙,分别从清江浦、洪泽湖、山阳县、清河县等地出发,而其最终的汇集地都是云梯关。
当然了,在离此北边不远处,还有一条经宿迁、沭阳、沭水、硕项湖、灌河流向灌河口城(已修建了一半以上)的小长龙,规模比起沿黄河的大长龙不知小了多少,但对东岸人来说依然是一个极大的补充。
东岸陆军中尉孙武已经提前结束了他北路军联络官的任务,现在的他,成了云梯关一线的总协调官,即负责东岸海军运输船队和陆军(含仆从军、顺军)的对接、协调事宜,总之又是一个功劳不多、事情巨多的不讨好职务。不过好在孙武还年轻,对干一番事业充满热情,因此精力充沛的他整天忙碌穿梭在关城、军营、码头和简易棚户区之间,将一户户的移民、一袋袋漕粮、一箱箱珠宝书籍等物事送上了东岸海军的机帆船。
今天是8月20日了,高强度的物资、人员转运工作已经持续了整整三个半月,如果算上今天上午刚刚发走的四艘大船的话,目前东岸人已经运走了超过十五万名淮安府民人以及相当数量的各种物资——当然返程的船只也给前方部队带来了大量弹药、军械和药品,以维持他们持续作战的能力。
“海军也太不讲究了,27艘蒸汽机帆船,整整3.1万吨的运力,都上哪去了?”云梯关城外的一间临时搭建的木楼内——咳咳。插一句,修建木屋的木料本是要运往北京给顺治修宫殿的,现在被东岸人截下就地利用了起来——陆军中尉孙武扯开了军装领部的风纪扣,拿着把破蒲扇一边扇风一边说道:“除了六月份一艘不幸在胶州堡外海夜航时触礁沉没的,其他26艘船呢?去哪了?是,海军方面跟我说有些船经历了六个月的移民运输后船况很不好。在大修,可你总不会有十来条船在大修吧?真是岂有此理!这个月算多的了,也才14条船在来回转运人员和物资,上个月才他娘的11条,再上个月才9条,真是没法忍了!”
坐在一旁捋着胡须的吕方听到激动处,一不小心挣断了一根胡须,顿时疼得龇牙咧嘴,半响后才劝解道:“孙总办。最近鞑虏朝廷在江南发动了几次大的攻势,洪承畴那老狗还是有几分本事的,而且勒克德浑、陈泰等人也算是善战,不但我军被死死封在了四明山以东,鲁王部在大陆上也颇是吃了几次败仗,最后一些府县怕是也保不住。海军这不是忙着给他们运兵、运物资么,估计一时抽不出太多船;而且,海军还有相当一部分运输船已深入江西一带。准备接引部分顺军来淮安府驻守,能抽出十来条船帮我们运人运物已是不错了。将就着吧,后面情况会有所好转的。”
孙武闻言也知道这是实情,因此只能长吁短叹一番后,才说道:“其实我这么急是担心啊,这么多人丁、钱物、粮秣淤积在云梯关一带,风吹日晒不说。时间长了保不齐要出事啊。现今鞑子从扬州北上的部伍已过宝应县,正和顺军张家兄弟部数千人激战。扬州清军战力不弱,而且有两千多真鞑,张家兄弟的部队受我们多年熏陶,战力本是不弱的。现在却还连连叫苦求援,这说明情况真的不乐观。吕帮办,你说这鞑子若是派出精锐马队星夜潜袭云梯关,这可如何是好?要知道我们在黄河南岸可也是有一个规模不小的货场呢。”
“这应该不至于吧?”吕方闻言有些迟疑,仔细想了想后还是断然摇头,道:“孙总办,您是行伍出身,我不过一介落第书生而已,按理是不该大言兵事的。可这黄河两岸四五百里滩涂地,河汊、水泊纵横,清军别说马队了,就是轻装的步队也别想在这黄泥汤里好过啊,八月的太阳毒辣胜似火烧,这几百里滩涂地无遮无挡的,大军行军、宿营、饮水都颇为不便,估计未及赶到云梯关,就先累倒、病倒一半了吧?剩下的也是疲军,只要不被偷袭,我留守部队当可一鼓而退之,总办勿忧。”
孙武闻言微微点头,他知道最近随着夏季雨水季节的来临,坐镇淮安城的廖逍遥廖司令已经两次下令开闸放水了,即将洪泽湖里多余的水向东放入黄河河道。这既人为抬高黄河水位方便了东岸人的抢运行动,同时也使得一些河道淤塞水浅处大水决堤(事实上也没什么像样的堤),四处泛滥的河水在黄河两岸形成了大量的黄泛区,一如她过去数百年间的那样,这自然增大了黄河两岸滩涂地行军的难度,给东岸黄河运输线增添了一道安全保障。
“话是这么说,可驻守在这里的朝鲜禁军我不放心。他们维持维持治安尚可,可用来上阵作战就扯淡了,尤其是当他们面对真鞑的时候,估计又是一场脆败。”孙武略有些忧虑地说道。
如今云梯关的东岸守军共有约五千余人,其中三千人是新运来的朝鲜御营厅禁军,由朴燕率领(具胜率领的三千禁军尚在宿迁、沭阳一带与清军交战),另外两千人是新立的胡兴邦的独立团,战斗力和士气也都非常可疑,除此之外就只有关城内的七八百名顺军留守军士了。这些人,弹压民人、维持治安、警戒地方是没什么问题的,但打仗就很难说了,对上绿营或许能赢,或许会大败,这都说不定,因此怪不得孙武忧心。不过好在离此不远的羊寨乡有博格丹率领的暂十一师三千余人,他们之前在洪泽湖以西搬运移民时吃了个败仗,损兵千人,不得已之下撤到了后方来整训,顺便担负起了黄河河道的警戒任务。有他们在,云梯关这边就多少有了点照应,不至于孤立无援,这令孙武稍稍安了点心。
“现在一切就看廖司令在西边如何维持了,如果能在南、北两个方向都守住的话,那么问题还不大,我们有充足的时间来转运人员和物资,哪怕运到秋天也无妨。可若是无法守住洪泽湖、硕项湖之间的水网地带,那么局势就很微妙了,清江浦、清河、山阳等战略要点会直接暴露在清军兵锋之下,变数大增,局势会对我军转为不利。”到底是在烟台抗清军政大学进修过的,吕方这一番分析倒也颇有条理,让孙武下意识地频频点头。
“现在看来,自两月前海军的甲板炮舰都调往长江封锁江面之后,清军南北调运兵力、物资又不便了起来,那么从扬州方向北上的清军不说成了无源之水,却也是后劲不足,别看此时他们把张家兄弟打得叫苦连天,估计他们自己也是强弩之末了,必是北京的鞑子朝廷下了严令,不然就凭那帮兵油子如何会这般不计伤亡强取了宝应县?故这路无大碍也。”吕方充分发挥了狗头军师的特质,开始帮助孙武充分分析起了形势:“西边有凤阳、泗州一带的少许清军,不但兵力少,且有淮河、洪泽湖、运河等我军的天然防线阻隔,择一大将选三千锐士沿河重点布防即可保无忧,更别提还有鲁王部六百余艘战船集结于此,哪个清军将领吃了豹子胆敢渡河攻击我军?故此路亦无忧也。”
“最后,便只剩下了北路,而这一路是清军主力,有大麻烦!”说到这里,吕方的神色也慎重了起来,只听他沉吟着说道:“我亦不知这路南下的清军有多少人马,可我猜想当不下五六万人,且还有可能迅速增加,满蒙八旗兵丁亦不在少数,故此路有大患,就看廖司令如何应对了。我记得六月初时李元胤奉命北上增援宿迁,结果半路上遇到了一支从徐州南下的清军,交锋后不敌,损兵两千余,后来还是在宿迁兵马东出接应后才得以保全余部。据李部官兵所言,清军兵马不下万人,其中真鞑有数千,这应该不是虚言……”
话说满清这些年也在不断挖掘自身的潜力,想当年一片石之战时多尔衮带了八旗主力近八万大军偷袭李自成,这已经是他们所能凑出的大部分兵力了。入关后,多尔衮下令征发满洲十五岁以上、六十岁以下的所有男丁入伍,同时也适当扩编了蒙古八旗和汉八旗的编制,这一下子使得满蒙汉八旗的总兵力骤增至十四万余人——当然其中充斥了不少不适宜参军的所谓老弱兵丁(满八旗几乎把大部分成年男丁都弄进去了),但不可否认的是,至少八旗军队的规模是大大扩充了,表面上的威慑力大增,而能抽调到地方上的部队数量也是大增,这便是东岸人现在屡次遇到真鞑的原因所在。
“老吕,我决定多派侦骑扩大搜索范围,海州方面的鞑子一直没什么动静,我很担心啊。”沉默了半天后,孙武猛然说道:“此刻有七八万民人、二十万石漕粮、数百艘漕船集结于云梯关,万万不能出什么差错。”(未完待续。)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