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杆雷艇’之外,”施罗德说道,“法国人的另一动向,也很值得我们留意——继第一批次、第二批次之后,法国海军及殖民地部,有可能向‘北京—东京舰队’派出第三批次的舰只。”
除了关卓凡,在座者都很意外——丁汝昌尤甚,他一直以为,此次战事,自己的对手,就是前述的三十只——哦,三十二只军舰。
这已经是一支非常庞大的舰队了——不计吨位,单以数量而言,已近法国目下海军总兵力之半了。
“消息是刚刚收到的,”施罗德说道,“‘北京—东京舰队’司令萨冈将军到达西贡的第二天,就向巴黎发报,要求增派一、两条大吨位的舰只。”
顿了一顿,补充说道,“因为‘北京—东京舰队’的‘第一批次’经已猬集西贡,亟待指挥官到位,身为舰队司令的萨冈就不能同‘第二批次’一块儿慢慢儿的晃悠了——为赶时间,他是‘屈尊’做陆军的船,同陆军一块儿过来的。”
敌酋屈不屈尊,不是重点,重点是——
丁汝昌:“大吨位?”
“是,”施罗德说道,“目下的‘北京—东京舰队’,‘第一批次’、‘第二批次’拢在一起,最大的一条,不超过两千吨,萨冈将军以为,中国有两条大吨位舰只——‘冠军号’九千一百吨,‘射声号’四千五百吨,法国没有‘冠军号’那种级别的舰只,无法可想,可是,‘北京—东京舰队’中,至少应有五千吨上下的舰只,方算匹敌,俟日之舰队决战,方可保必胜。”
“这可真是意外了!”丁汝昌皱起了眉头,“如果巴黎方面果然‘着照所请’,那么,就意味着,法国人非但是次战事的思路发生了变化,甚至,整个海外作战的思路都发生了变化!”
“‘整个海外作战的思路’都变了?”张勇探了探身子,“老丁,这话怎么说呢?”
“之前,”丁汝昌说道,“我们的情报,一直是法国轻视中国,巴黎、西贡,上上下下,皆以为依靠一、两千吨的舰只,便足以制胜,犯不着派出更大吨位的舰只——五千吨上下的舰只,即便对于法国人来说,也算是‘国之重器’了!”
顿一顿,“另外,军舰吨位愈大,保养、维护愈麻烦,大吨位舰只较之小吨位舰只,不论平时还是战时,都更容易出状况,实在不适合派到万里之外执行任务——别的不说,半路上趴窝了怎么办?”
“那——”张勇迟疑了一下,“咱们的‘冠军号’、‘射声号’呢?”
“一样的!”丁汝昌说道,“当年,将‘冠军号’和‘射声号’从英国驶了回来,一路之上,小心翼翼,还是不免各种各样的小状况,幸好,整条好望角航线都算英国人的势力范围,保养、维护,到底还算方便,没出什么大问题——”
顿一顿,“‘冠军号’和‘射声号’返国,算‘平日’,目下,可是‘战时’!法国人的‘第三批次’,不可能像咱们当年那样慢悠悠的晃了,不然,等他晃到了西贡,仗也打完了!”
再一顿,“还有,就像我方才说的,这条航线,是英国人的势力范围,法国人的军舰,若在半路上出了状况,英国人是不会帮忙的,而且,也有足够的理由不帮忙——现在是‘战时’,英国要保持‘中立’嘛!”
丁汝昌说的是对的,如果放到二十一世纪,自然是船只的吨位愈大,愈适合远洋航行,不过,十九世纪六十年代,蒸汽舰船问世还没多久,还是蒸汽、风帆混合动力的时代,技术水平有限,船只若超过一定吨位,就不适合远洋航行了。
事实上,再早一些的时候,单就技术先进程度而言,法国海军其实是超过英国海军的:法国军舰是蒸汽动力为主,风帆动力为辅;英国军舰却是倒转了过来,风帆动力为主,蒸汽动力为辅。然而,英国军舰的适航性能,却比法国军舰要好得多,重要原因之一,早期的蒸汽机,质量低劣,状况百出,因此,“技术先进”的法国,反倒竞争不过“技术落后”的英国。
“次章说的很是,”施罗德说道,“对于萨冈将军的要求,我也很意外,事实上,在此之前,非但法国,就是英国,也从来没有试过将如此大吨位的舰只派到如此之远的地方执行任务的。”
顿一顿,“增派哪条舰只过去,萨冈将军是指了名、道了姓的,一条‘库隆号’,一条‘法兰德号’,这两条,最好都给他派过去——至少,二择其一。”
说着,施罗德取过第四张纸。
“先说‘库隆号’,一年三月下水,排水量六千一百七十三吨,长八十米,宽十七米,吃水深八米,单螺旋桨,水平返回式发动机,主要武备,三十门一百六十三毫米火炮。”
“‘库隆号’是法国有史以来建造的第一艘铁壳体主力舰,也是目前法国吨位最大的一条军舰,建成之后,颇受好评,咸以为该舰较之同时代的木壳体舰,更适于远洋航行——这大约是萨冈点名此舰的原因之一。”
“当然,这个‘远洋航行’,是相对的,‘库隆号’最远只到过——东,黑海;北,挪威海,说到底,其实没有离开过欧洲、北非一带。”
“再说‘法兰德号’,一八六四年六月下水,排水量五千七百九十一吨,尺寸同‘库隆号’几乎是一样的,长八十米,宽十七米,吃水深八米二,单螺旋桨,水平复合式发动机,主要武备,二十二门一百五十二毫米炮,一百一十门五十五磅炮。”
“较之‘库隆号’,‘法兰德号’尺寸相若而吨位较小,是因为‘法兰德号’设计、建造虽然迟于‘库隆号’,却不比‘库隆号’的铁壳体——‘法兰德号’是木壳体船。”
“事实上,‘法兰德号’及其姐妹舰,在设计的时候,都是铁壳船,可是,因为之前大量物资都投到克里米亚战争的装甲水炮台上去了,实际建造之时,铁壳就变成了木壳。不过,装甲还算厚——当然,算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铁甲舰。”
“我就不大明白了,”张勇说道,“海军我是不懂,不过,听老丁说的,很有道理啊,几万里的路,一、两千吨的军舰,身轻体捷,好走;五、六千吨一条军舰,就像一个大胖子,走起来,必然气喘吁吁,说不定半路上就累趴窝了,就算勉强挨到了越南,大约也腰酸背痛,累得快散架子了,原本十成功力,也只剩下五成了,如果再有些头疼脑热,说不定连战场都上不了——”
顿一顿,“这些个道理,咱们懂,那个萨冈,能不懂?”
“懂是一定懂的,”施罗德说道,“不过,得看他到底是怎么看待咱们的‘冠军’、‘射声’二舰?——若这位萨冈将军认为,非大舰不能敌大舰,那么,不管他的大舰过来之后还剩下几成功力,也得先拉过来再说——”
顿一顿,“这个,我想,大约和陆军的思路差不多——有备无患。”
张勇:“非大舰不能敌大舰——这算法国海军的主流观点吗?”
施罗德:“似乎也算不得主流观点——”
顿了顿,看了看丁汝昌,“次章是晓得的,近年来,法国海军的作战思想,颇为混乱,有人以为船大火力足,有人以为船小好调头,有人以为木壳轻盈,有人以为铁甲坚固,莫衷一是,不过,许多人都有这样一个看法,现有的大吨位舰只,动力、灵活性,都不能令人满意,而造价、维护费用又过高,性价比有限,不然,也不会有‘布列塔尼号’退役之举。”
“‘布列塔尼号’?”
“此舰排水量六千八百七十八吨,”施罗德一边儿觑着桌上的资料,一边儿说道,“比‘库隆号’还大,退役之前,是法国海军最大的一条船,三层甲板,一百三十门三十二磅炮,单螺旋桨,复合式发动机,为弥补之前风帆动力不足的缺点,还装上了全套帆具。”
“‘布列塔尼号’一八五五年二月下水,当时,被视为法国海军最新锐、最强大的战舰,可是,没过多久,状况百出,终于不堪使用了,前年——一八六六年,进了拆船厂。”
“‘布列塔尼号’这种级别的大型战舰,问世不过十一年,就退出现役,是很少见的,非但如此,甚至连训练舰、运输舰都做不成,直接‘寿终正寝’,这说明,其原始设计出了大问题。”
说到这儿,再次看向丁汝昌,“次章,你们和英国顾问,一定讨论过‘布列塔尼号’的问题的吧?”
“是,”丁汝昌点了点头,“乔百伦、柯烈福都认为,设计伊始,法国人的路子就走错了——走回到风帆战舰上去了。”
“‘布列塔尼号’有两大问题:一是三层甲板——这是典型的风帆战舰设计,结果导致重心过高,转动不便,稳定性差;一是动力分配上,蒸汽、风帆,几乎不分主次,一样一半,结果相互干扰,两头不着,军舰的实际速度,不但没有提升,反倒下降了,大约只发挥出设计动力的百分之六、七十的样子。”
“而法国人之所以会走上如此奇怪的一条路,原因其实就是筠堂说的‘为弥补之前风帆动力不足的缺点’——”
“早些的时候,法国军舰,多以蒸汽动力为主,风帆动力为辅;英国军舰却是倒转了过来,风帆动力为主,蒸汽动力为辅,看上去,法国军舰要新锐一些,然而,真跑了起来,却是英国军舰胜法国军舰一筹——”
“本来,造成这个局面的原因,是彼时之蒸汽机,尚不够完善,运行之时,容易出状况,可是,法国人主次颠倒,以为应该向英国人学习,恶补风帆动力之不足,这才弄出来一个不伦不类的‘布列塔尼号’。”
“待到‘布列塔尼号’实在撑不下去了,又以为‘布列塔尼号’之失,在于它太大了——这个‘大’,不仅仅指体量之大,还指在一条船上堆砌了过多的设备,结果摆布不过来,顾此失彼,甚至彼此冲突。”
“因为‘布列塔尼号’的关系,这一、两年,法国海军对于军舰到底要不要造的更大些,是很有些疑问的。”
“所以,筠堂说的对,‘大舰敌大舰’,不是目下法国海军的主流观点。”
施罗德先点了点头,然后说道,“不过呢,对于法国人来说,上阵的是大舰还是小舰,也得分对手——”
顿一顿,“对手是英国人的话,自己的军舰,自然大一些的好;对手是中国人的话嘛——之前,根据情报,法国军界的‘主流观点’,可一直是‘中国海军的‘冠军’、‘射声’二舰,大而无当,笨拙不堪,不过是法兰西海军大炮的靶子罢了!’”
张勇“格格”一笑,“说到底,法国人根本不以为咱们有能力驾驭这样的大舰——那样大的船,连我们法国人都摆布不过来,中国人怎么能摆布的过来?”
顿一顿,“所以,娘他的,他以为咱们买‘冠军号’、‘射声号’,只是拿来做摆设,虚样子好看的!”
“对了!”施罗德点头,“法国人就是这种心态!”
“如此说来,”张勇的鼻孔中喷着冷气,“若这个萨冈将军,果然以为‘非大舰不能敌大舰’,那他在法国军界,算是够特出的喽?也算是……嗯,看得起咱们喽!”
施罗德笑一笑,说道,“所以,次章才会说——如果巴黎方面果然‘着照所请’,那么,就意味着,法国人非但是次战事的思路发生了变化,甚至,整个海外作战的思路都发生了变化!”
“那么,”张勇说道,“老施、老丁,照你们二位看,这个‘思路’,到底是变得成、还是变不成呢?巴黎那头儿,到底能不能给萨冈这个面子呢?”
施罗德、丁汝昌对视一眼,丁汝昌做了个“你先请”的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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