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卓凡:“核实过吗?”
“都核实过了!”蔡尔佳赶紧说道,“奎光说的那几个朋友,我们都找到了;他们昨儿个到过的戏园子、酒楼以及八大胡同的窑子,也都问过了;还有,最后送奎光回家的车夫,也找到了——这上头,奎光并没有说什么假话。”
顿一顿,“目下,唯一不能确定的是,奎光回到家里后,有没有再次外出?——也是巧,这几天,他老婆带着孩子和丫鬟,回了娘家,家里除了他之外,就一个老仆,老头儿有些耳背,睡的还沉,也说不清楚,他家老爷回到家后,有没有再次外出?”
“就是说,”关卓凡说道,“没有切实的‘不在场证明’?”
“呃……是!”
靠。
“你们寅时到的现场,”关卓凡沉吟了一下,“到现在……两个时辰,嗯,还是做了不少事情的。”
真是“一言之褒,荣于华衮”,蔡尔佳心头大松!
本来,如此紧要的地方,出了如此骇人听闻的案子——这个地方,还是王爷交代过要重点关防的——自己这个该管的步军统领衙门右翼总兵,实在难辞其咎!就算自己是王爷的“把兄”,大帽子上的红顶子,也是摇摇欲坠的了!现在,王爷既给了一句“还是做了不少事情”的考语,看来,一时半会儿的,自己还不会被赶回家抱孩子?
谢天谢地!
不过,蔡尔佳晓得,这个“一时半会儿”,确确实实,就是“一时半会儿”——自己帽子上头的顶子,屁股下头的位子,依旧是不稳当的。
这种大案子,舆论压力太大,如果不能尽快破案,朝廷是一定要找人顶缸的,到时候,自己首当其冲,依旧在劫难逃。
“卑职惭愧!”他努力做出一脸惶惑的表情,“这都是卑职分内的事儿!不过……呃,弭祸于万一吧!”
弭祸于万一?你倒会顺着杆儿往上爬?
“老蔡,”关卓凡冷冷的说道,“这种事情,只有‘一万’,没有‘万一’——案子破了,就是‘一万’!案子没破,不管咱们做了多少事情,都谈不上‘万一’——‘万一’也好,‘万一百’也好,都没有意义!”
“是,是!”蔡尔佳额上的汗,一下子出来了,“王爷教训的是!”
“奎光的腰牌,是咱们的人发现的,还是‘南堂’的人发现的?”
“呃……是咱们的人……”
顿一顿,蔡尔佳觑着关卓凡的神色,道,“也怪那个兄弟不够老成,一看见地上的腰牌,就咋咋呼呼的嚷了出来,叫‘南堂’的人听见了,不然的话……”
“糊涂!”关卓凡打断了蔡尔佳的话,“这种事情,哪里掩的住?特别是——若这块腰牌,果然是凶犯的栽赃的话,那就更加不会容你瞒天过海了!到时候,事情暴露,咱们才真是……浑身有嘴也说不清呢!”
“呃,是,是!”蔡尔佳额上的汗流下来了,“卑职糊涂!卑职糊涂!”
关卓凡看了蔡尔佳一眼,微微放缓了语气,说道,“案子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一切照规矩来就是了!还有,我说我的,你办你的,别因为我说了几句,你就放不开手脚了——晓得吗?”
蔡尔佳心头微微一宽,“是!谨遵王爷的训谕!”
“另外,”关卓凡说道,“该给的处分,还是要给——或者‘革留’,或者‘降留’,你心里要有个数儿。”
“革留”是“革职留任”,“降留”是“降级留任”,“革留”重些,“降留”轻些,不过,二者没有实质性的区别,因为关键不在“革”或“降”,而在一个“留”字,只要“留任”,事情就好办——案子一破,自然“开复一切处分”,官复原职。
“革留”也好,“降留”也好,其实都是一个“戴罪立功”的意思。
如果是“调任”,即便是平调,看着好像没给你什么处分,但反倒坏事儿,因为同级的缺分之间,肥瘦轻重,天壤有别;而且,一个萝卜一个坑,你的坑给别的萝卜占了,你这个萝卜,再想回到这个坑里,可就难了。
所以,得一个“革留”或“降留”的处分,反倒意味着:屁股下头的位子,暂时稳当了。
蔡尔佳心里头,真正是“大松”了!
一个念头转过:“到底还是‘把兄弟’啊!”
这个念头,当然不敢说了出来,只是庄容颔首,“是,卑职明白!”
顿一顿,“请王爷的示,这个案子,是不是请朝阳门内大街那边儿?……呃,不是卑职推卸责任,只是此案确非寻常,我想,还是要仰仗军调处的大力。”
军调处当然是要参与的,关卓凡点了点头,“可以,回头我交代给亦诚,你们好好搭伙计吧!”
“是!”
*
*
别人看来,蔡总镇说蔡总镇的,辅政王吃辅政王的,果然是“两不耽搁”——辅政王的这顿早膳的量,并没有减少。
然而,个中味道,却只有关卓凡自己才晓得了。
听到阿历桑德罗被害,关卓凡就已经没了胃口了,其后不论吃什么,都是味同嚼蜡,可是,为什么还是将一份毫无滋味的早餐尽数咽了下去涅?
这是为了示人——嗯,应该说,是为了“示天下以镇定”。
不止说过一次啦,这种时候,“安定人心”,乃“第一要务”啊。
可是——
还是要再“靠”一声。
教案本没有什么稀奇的,可是,因为关卓凡对于历史的改变,以及对于相关矛盾的着意控制,这几年发生的教案,主要局限于信众和非信众的经济上的矛盾,官府呢,也不会如原时空一般,受制于洋人的压力,偏袒信众,因此,这些矛盾,基本上都能在官府的协调下得到解决,当事双方也都会承认官府的判决的权威性。
“打冤家”的事情不是没有,不过,一来,少;二来,都是小规模的械斗,很少出人命,不是原时空那种杀人全家、鸡犬不留、斩草除根的性质。
直接把矛头对准洋人和教堂的,就更少了。
就是说,“烈度”是有限的,远未发展到原时空“天津教案”那种程度,更不必说庚子之乱了。
还有,就有什么小乱子,也是在相对偏远些的地方,四九城里,毂辇之下,是从来没有发生过这一类的“教案”的。
现在可好,扎扎实实,案发于四九城内,而且,一死就是三个人,其中一个,还是个洋人——还不是个普通的神父,是个副司铎!
这可是有清以来的第一次——就是宣宗禁教之前的那几年,风声最紧的时候,都没有出过这样子的事情!
而且,不是案发于普通的教堂,而是天主教在中国的最重要的一座教堂——“南堂”。
这座“南堂”,由明万历朝时候的意大利传教士利玛窦创建,乃是北京城最古老的一座天主教堂。
初初之时,只是一座小小的中式四合院,插上一具十字架表明身份而已,后经顺治朝掌钦天监事的德籍传教士汤若望翻建于原址,又经康熙朝一次重建,一次大修,雍正朝再一次大修,最终定型为目下的规制宏伟的、巴洛克风格的大教堂。
汤若望于原址翻建之时,南堂的地位,就已经奠定了——
世祖曾先后二十四次亲临“南堂”,并在多处留下宸翰:赐御制“通微佳境”匾;堂前有大理石牌楼一座,上头的“钦宗天道”四个金字,亦为世祖手书;亲撰《御制天主堂碑记》,立碑于堂前十字架形状的草地上。
汤若望建成的南堂,除了一般的宗教建筑之外,还有天文台、藏书楼、仪器室等等科学设施,相当一部分的钦天监的功能,假“南堂”而行,这亦是“南堂”地位重要的原因之一。
康熙五十九年,北京发生地震,“南堂”受损严重,次年,葡萄牙国王斐迪南三世出资重建“南堂”,“南堂”的巴洛克风格,便是奠基于此次重建,不过,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允许一个西洋国王为修建中国境内的教堂出资。
这是极罕见的事情。
道光十八年,宣宗下旨禁天主教,天主教堂包括“南堂”在内,统统收归朝廷,不过,没收是没收了,朝廷一样着意保护,“南堂”并没有收到什么损害。
目下,中国的教务归法国代管,罗马教廷未在中国派驻“中国区大主教”一类人物,“南堂”的角色,其实就相当于“主教座堂”了。
在这样一个地方,发生这样骇人听闻的一个案子,连副司铎——约略可以比拟“副主教”的人物,都被杀掉了——
我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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