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退缩的众人,猴子扬起头,直视高高在上的丹彤子。
满是血污的脸上,却满是笑意。
那一刹那,丹彤子额头爆出的青筋猛地一跳。
“他们不来,你来吗?”猴子咧开嘴笑,笑得癫狂。高傲的笑,轻蔑的笑,挑衅地笑。
那一阵阵笑声落到风铃的心底,撕心裂肺。
高高立在树顶的丹彤子脸色已经铁青,他看得出来,在场的所有人都在恐惧。
可这分明就只是一只垂死挣扎的畜生!你们在怕什么!
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杨婵竟也痴痴地笑了。
绝望中的执着才有的光芒,那种疯狂,并不是什么人都能理解。
这个世界上总有那么一些人,他们英勇无畏,固执,乃至偏执,放荡不羁,骄傲,而又狂妄。即使到了绝境,他们也绝不妥协。
宁愿死,也不愿输。
眼前的景象渐渐朦胧了,恍惚中,眼前这只猴子的身影竟与自己那名满天下的哥哥的身影重叠到了一起。
泪水从她的眼角一滴滴滑落。
……
漆黑的房间,青云子端起一杯茶放到嘴边,却迟迟没有入口。
……
幽暗的大殿,须菩提正在篆刻手中黑色木头的手微微顿了顿,抬起头来深深吸了口气,面色有些凝重。
“师尊,真的不管吗?”站在一旁的于义躬身问道。
须菩提面无表情地盯着前方门外漆黑的夜看了许久,摆了摆手,又低下头去继续细细篆刻着自己手中的黑木,叹道:“如果我这斜月三星洞是炉,那便是一把刀,今日越是锤炼,他日出鞘,便越是锋利……扛得住,才能做他想做之事。”
……
皎洁的月光洒向大地,照耀着这一只癫狂的猴子。
道徒们的心中染上了丝丝恐惧,身不由己地后退。
一切就这样结束了吗?
不!
只听丹彤子干咳两声,顿时惊醒了所有人。
刀疤脸和独眼龙身躯一震,连忙朝着猴子迈开半步。
“上!”他们没有再往前,而是挥手让那一帮不知所措同样被吓到的道徒们来。
猴子的脸上露出了一抹蔑视的神情:“到底还是怕啊,哈哈哈哈,懦夫,你们在怕什么?哈哈哈哈!”
从额头渗出的血沿着眉心流入眼睛,刺痛,他甚至有一只眼睛睁不开,可这并不妨碍他鄙夷这一众道徒,包括那两个纳神境修者,甚至丹彤子。
道徒们面面相觑,却没有人向前,反倒是微微挪动脚步向后。
“上啊——!”独眼龙怒吼着挥舞起弯刀就要朝其中一个道徒砍去。
那道徒惊慌地往前奔,闭上眼睛,一拳朝着猴子挥去。
没有任何的意外,那一拳扎扎实实地打在猴子的心口。
此刻的他连闪躲的力气也没有了。
身子微微一斜,直接瘫倒在地。
“上啊——!还等什么!”刀疤脸抬起脚朝着一旁的道徒踹去。
渐渐的,两个,三个,四个。
笼罩着所有人的恐惧似乎又消散了,抑或是他们不过是在用疯狂的举动掩饰心中的不安。
他们围着猴子又是一阵拳打脚踢,拼尽全力,歇斯底里。
可是猴子却只是笑,狂笑,笑得所有的道徒内心发麻,越发疯狂。
从人墙的缝隙中,丹彤子看到那一只红透了的眼睛在死死地盯着他,犹如无底的深渊,让人不寒而栗。
“算了,别打死了我不好交代。”丹彤子甩了甩衣袖,凭空消失。
兴许是连他也怕了。
丹彤子一消失,那两个纳神境修者立即迫不及待地跟了上去。
对于他们两个来说,这里一刻也不想留。
三人一走,一众道徒顿时面面相觑无所适从,竟好像干了什么见不得光的坏事一样一哄而散,跑得飞快,甚至连手中的火把也丢了一地。
偌大的空地上,几根火把吱吱地燃烧。
只剩下仿佛死了一般动弹不得的猴子,那一身的猴毛已经尽数染成了红色,黏糊糊的。
杨婵无奈地笑笑,站起来刚迈出一步,却看见解除了禁制的风铃朝着猴子奔去。
“看来,还轮不到我登场啊。”笑罢,转身没入无边的黑暗中。
……
“猴子!猴子……猴子你别死啊!”
风铃慌乱地奔过去,跌倒,又挣扎着爬起,一身的尘土,趴到猴子身上,眼泪哗哗地下落,滴在猴子的绒毛上混杂着鲜血。
她抹着眼泪嚎哭。
“死不了……”猴子强撑起仅剩的半只眼睛,看着这个世界上唯一记挂着自己的女孩:“没那么容易死,我就是贱命一条,命贱,阎王爷不收的。哈哈咳咳……”
一缕鲜血从猴子的喉咙里咳了出来,吓坏了风铃。
“你别说话!别说话!”她手忙脚乱撕下了自己的裙摆,却握在手中,不知道应该包扎哪里。
至始至终,她不过是一个十岁的孩子,一个无助的孩子。
眼前猴子浑身的血与绒毛交杂在一起,伤口都看不到在哪里。
“我去叫师尊!”风铃转身就要走。
猴子一把拽住她的衣角:“别……”
“都到这时候了!”
“别去找那个……死老头……”猴子拽住风铃衣角的手缓缓使劲,攥紧。
风铃回过头来,看着那倒在地上的身躯,看着那微微张开的眼眶里的空洞。
即使到了这一刻,他还是依旧这么倔强,不服输。
眼泪又一滴滴地从她的眼角流下,伸手用衣袖抹去自己的泪:“猴子……猴子,你别吓我好吗?别这样好吗?别这么倔。我去找师尊,他一定会救你的。”
“我不用……任何人……救!不用任何人……”猴子的眉头忽然紧紧地皱了起来,闭上眼睛,紧紧地咬着牙,痛苦的神情已经无法掩饰,他挺起了胸膛,却又丧失了所有的力气一般落下,只剩下拽住衣袖的手无论如何也不松。
“对不起。猴子。”风铃只能趴在猴子身上痛哭:“对不起,对不起,我吃了阔灵丹,可是……我还是什么都做不了,我就只会哭,我就只知道哭。我真没用,对不起。”
猴子满是鲜血的手艰难地抬了起来,抚摸风铃的小脑袋,拭去脸颊的泪珠:“傻丫头,别哭了,下次我有事,你就躲得远远地……什么,也别干。”
风铃摇头:“猴子……修仙真那么重要吗?比命还重要?”
猴子没有回答,只是微微睁开眼睛望向天空中穿行的一轮明月,沉默,抚摸风铃脸颊的手僵在那里。
眼眶微微有些湿润了。
许多许多年前,也有人问过他这个问题,那是一只金丝雀。
如果现在在身边的是她,是否也会这么问呢?
猴子不知道,他只知道,退路早已经被他自己封死了。没有退路,便只能一直往前走。
这一路,无论多少年,无论多难,无论多苦,他都必须挺下去,半步都退不得。
没有路,便劈开一条路。
这是他自己选的,没得后悔。
深深吸了两口气,好不容易缓过劲来来,他轻声道:“扶我……起来。”
冰冷的夜,刺骨的风,空荡荡的山,猴子撑着风铃一点一点点地用力,艰难地站了起来,摇摇欲坠。
每一个动作,每一丝力气都伴随着剧痛,他只能咬着牙去忍受。
“回去吧。”
“猴子,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呢?”
“我怕我一旦后退,便彻底失去了前进的勇气……咳咳咳……”
“猴子!你别吓我!”
“没事……真没事,死不了。咳两声不会死的。”
“你别再说话了!”
长长的石阶上,孤单的两个身影相依相偎。
那一&夜的路,很凉,很远,很痛,痛到他的意识渐渐都有些模糊,痛到风铃的眼泪无论如何也止不住,痛到猴子一辈子都记得。
记得有那么一段路,一个无助的小女孩流着泪,倔强地扶着他,用尽了所有的力量,不让他倒下,相依走过。
当他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他躺在自己小木屋的卧榻上,全身上下被包成粽子一样。
风铃浑身血污,强撑着守在一旁,拧干了毛巾,静静地帮猴子擦拭着身体。
看到猴子醒来,她咬着嘴唇,眼泪又一滴滴地落下,最终却也没能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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