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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八五章 我的祖国

出了口恶气后,听众们的情绪得到舒缓,掌声不再盛气凌人表情也舒缓了许多,音乐厅里的氛围从激烈强硬可喜地向亲切热忱转变。 不过热情当然是献给指挥家的,可不能让作曲家沾光,观众席上的注意力迅速地朝舞台转移。华人华侨们也得在大趋势之中尽快跟其他人同步,虽然用眼神表情向作曲家传达信息的效率不高导致明显还没完成交接,但继续下去肯定会暴露。

可能是怕听众们真的失去耐心,耶罗米尔没再过于矜持高傲,在前后面作曲家坐下的十几秒钟之后,著名指挥家就从后面出来接力了,神态可比作曲家好多了,真是和善可亲笑容可掬。

感觉是在跟艺术家的斗智斗勇之中再一次取得了胜利,观众席上的欢庆氛围更明显了。

耶罗米尔再次向献给自己罕见礼遇的观众致意,几乎是第一次谢幕那样的讲究庄重,只是这一次的表情要灿烂得多,但是本该掌控一切的大指挥家又会在开怀的笑容中插播一些动容或者凝重,用那种近似娱乐明星的作态显示出他也对仪式进行了不计成本的升级。

音乐厅没人敢不配合指挥家的表演,演技都堪称走心。

耶罗米尔还是义气的,自己升级完毕之后就转身走向首席威尔逊,再次亲切友好地伸出右手要传递分享升级成果。

向来力求显得跟耶罗米尔平起平坐的威尔逊是真没思想准备,指挥家的手都伸到眼前了,首席似乎还不确定对方的意图。威尔逊停下动作前的最后一次拍手显得格外使劲,然后简直是仓促站起来曲臂把手收到自己肚子前才能接住指挥家的分享,首席在气势上明显落了下风。

听众们立刻向指挥家的慷慨致以崇高敬意。

接下来的一幕又有点尴尬,耶罗米尔再次走向中间谱台,琵琶首席王亚明当然用比前一次更灿烂荣幸地视线迎接,可耶罗米尔的目标却是二胡演奏家。握住首席二胡的手之后,额罗米尔先再向前凑近些交待了点什么,首席二胡也得体点头回应了几个口型。

纽约听众的掌声再次因指挥家对女性的尊重而热烈。

耶罗米尔又走到舞台前,上身一提深吸气,做出张嘴有话要说的样子。

观众们很配合,各种噪音急速消减,留下几声不识趣的喝彩在音乐厅里回荡。

耶罗米尔再提一口气,终于喊了出来:“美好的夜晚。”

最躁动的那一批听众们短暂鼓掌喝彩回应。

耶罗米尔继续感叹:“精彩的夜晚,谢谢戈特先生给我们的惊喜,你从来不让欣赏你的人失望。”

戈特向又一次对自己表示欣赏的人献上敬意。

耶罗米尔又深情而灿烂地看向作曲大师:“莫里茨我的老朋友,你一直坚守最美好的事物和时光并赋予他们新意,今晚我们又一次欣赏到你的杰出才能,如此美妙,谢谢你。”

喜欢莫里茨的听众明显更多一些或者是更有热情,连华人华侨们也好普遍热烈,即便有些同胞又在偷瞄杨景行这边但并不影响鼓掌。

耶罗米尔给了老朋友足够的时间,等掌声消减得差不多了后才继续感言:“谢谢所有人来到这里,纽约爱乐可敬的听众,托雷斯太太和她的家人朋友……谢谢乐团每一位成员,谢谢这些来自浦海的了不起的演奏家,今晚属于这里的每一个人!”

听众们似乎没介意指挥家娱乐化的感言,还纷纷做出一副深有感触的庄重样子。不过有好些华人同胞开始显得不解不安,看向杨景行这边的眼神似乎需要一个解释,在最后总结中被指挥家忽略会害得大家多没面子!

耶罗米尔还没完呢,而且更加激昂高亢了:“发生了很多事,这些事情将让我们更多更好地证明并实现音乐的价值和意义!我从事的是一项伟大悠久的艺术,我应该保持谦逊,但是在这个将被铭记的夜晚,我要荣幸地跟所有人分享我的自满,我的自豪,我的荣耀!”指挥家真的膨胀了,胸围骤增把脑袋顶得双眼望天。

可是物以类聚,一通不要脸的自吹自擂对纽约佬而言简直是打鸡血,音乐厅再次掌声雷动。连华人华侨们也吃那一套,不少面孔都兴奋起来了,面子已经不重要了,况且杨景行自也热烈为指挥家捧场显得没根本意识到被遗漏。

换着花样又一次把令同行羡慕的爱戴骗到手,耶罗米尔似乎终于要满足了,他在巡视观众席的过程中慢慢放下了脸上的鼓吹怂恿,当不经意把视线落在下半场作曲家那边后就显得更多少啥豪情壮志了,甚至淡然起来。

很可能又有事情要发生,听众们赶忙集中注意力,音乐厅里快速安静到准备迎接开场曲的程度,大家凝神屏气盯着舞台,也有不少好事的用几乎挑衅的目光看向作曲家。

看着对手酝酿积蓄了一会后,耶罗米尔在全场安静中不用大么大声了,而且用正常音量还显得更稳重更有底气:“在这个特殊的将被记载的夜晚,对我而言更加重要的发生是,我对音乐有了更高的敬畏,我将更虔诚更谦虚地服务这项艺术。”

听起来好像是严肃话题,面对指挥家虔诚的停顿,观众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响应为好,畏畏缩缩犹犹豫豫的掌声没能成功响起来。

停顿之后,耶罗米尔几乎自言自语了:“《杨景行第二交响曲》,这个世界的又一个幸运。”

指挥家一点激情都没有的样子,好像都不想别人听到他的话,听众们也准确把握指挥意图,继续安静着。

耶罗米尔显然很满意,稍作沉默后就再度高兴高亢了起来:“谢谢,谢谢!接下来将由浦海的演奏家展现他们的专业,我充满了期待。”

难得指挥家今晚呱呱说了这么多,听众们再次拿出热情来。耶罗米尔却像是真的没什么留恋了,他回头就招呼乐团起身向观众致意,看样子是要带团退场了。是不是因为之前没有人叫安可而生气了 ?听众们连忙拿出了更高的热情来,呼唤安可的声音也再次踊跃冒头。

耶罗米尔却一点不讲情面,不等乐团致意完毕他就先朝舞台边上走去了,动作快的乐手们已经跟上了。

乐团不像是演戏呀,返场肯定没希望了,但是听众们也没特别失望,因为台上的十六位民乐演奏家向舞台下致意后又坐下了,说明还是有餐后甜点的。

然而掌声并没马上停下,听众们可能是要弥补一下。今晚观众席的表演也是罕见的精彩纷呈,只是大家有点忘乎所以导致了百密一疏,音乐厅里没有应景地出现全体高呼安可的局面,平常情况下这种情况对指挥和乐团简直是耻辱呀。主场观众们的致歉也很有诚意,掌声持续热烈但没人叫返场了。

台上的十六位民乐演奏家当然知道哪些掌声不是给自己的,他们就自顾自地作准备,认真翻一下乐谱或者一本正经地互相沟通两句,显然也是见过大场面的。

掌声持续了好一会,并没见纽爱有人出来表示一下,挺没面子的,于是观众席上越来越多的人又视线锁定了罪魁祸首杨景行。当然得算在他头上,如果不是他不守规矩大家早就按流程把事情办得妥妥的了。

中国有句老话叫事不过三,杨景行这次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了,不管别人怎么暗示明示,不管那些针对他的是和颜悦色还是正颜厉色,他都抗住了,何况这一次对方的声势还没前两次整齐。看得出来不少华人同胞还是欣慰甚至高兴的,没有掉面子。

四面八方陆陆续续的尝试都以失败告终后,听众们放弃了对作曲家的针对,还不如好好把掌声献给舞台呢。可舞台上也没人搭理呀,掌声就逐渐消减。民乐演奏家们也准备好了开始看着观众席,让还是懂点礼数的听众们更快地地安静下来。

音乐厅里只有零星的巴掌声后,台上最年轻的琵琶女演奏家笑吟吟站了起来,稍微离开座位一点后响亮发声:“ladies and gentlemen,good evening,we are very happy……”

民族乐团请的那次帮忙接待尤金的专业翻译一起创作的致辞,三十岁不到的琵琶女演奏家也刻苦地把发音练习得还过得去,只是听起来依然有明显的晚会味道。问好之后,女演奏本来有点紧绷的声线逐渐放松越来越流利,有点自吹嫌疑地说这次来到纽约跟大家见面的只是几百种中国民族传统乐器中的其中四种。纽约是个美丽的城市,说着不同语言的友好善良的人们在这里相聚,我们很想向所有人表达诚挚谢意,可我连英语也说不好,不过没关系,还有音乐可以说话。

首先向大家介绍中国杜西莫琴,我们称之为“扬琴”,在中国已经有四百多年的发展历史了,它有什么想跟大家说的呢?

听众们还是比较给面子的,保持了安静洗耳恭听的样子,掌声寥寥可能是因为大多人不懂台上的暗示。首席扬琴已经操起琴竹进入状态,多年的行业传承和职业习惯把架势做得很足,又给了听众支好耳朵的时间。

扬琴音符响起,开门见山地确定了风格。纽约听众也还行,感觉普遍都听明白了,还纷纷表示一下。不过印度裔的听众好像没几个,或者是他们不爱闹腾,所以没有很显著的反响出现。那位坐包厢的看起来挺富有的印度人种特征男人放下了一贯的淡然微笑起来,再加上他女伴的略夸张反应,应该是有所触及的。

扬琴独奏虽然才一分钟多点,但作曲家把滋味弄得挺足,也算有始有终,所以当台上演奏完毕,演奏家放下琴竹,然后主持人又站起来,听众就反应过来了,很给面子地把掌声响起来了,包厢里那位也点头似乎认同了。掌声持续十来秒呢,对于一分钟的曲子而言也算是很慷慨了。华人同胞们看上去挺满意,面子还保得住。

扬琴首席笑得挺开心,主持人就更灿烂,灿烂得好像忘词,想了一下才记起来要先恭维一下印度音乐之后再介绍三弦。

三弦和日本三味线的渊源不用文字介绍,眼睛就看得出来,耳朵更听得出来。台上三弦首席才铿锵弹响第一个音,观众席里的日本血统几乎就一目了然了,那些反应比华人还明显,虽然他们并没惊扰别人。

三弦独奏还不到一分钟,但得到掌声还更密集一些,可能是因为东亚面孔比较多,而且华人们又放开手脚了。

接下来的是二胡,演奏家用独特技巧把那种强烈而热情的拉美风格表现得比照谱演奏更浓郁,所以台上还没结束台下就反响热烈了,连那些年纪不小的人似乎也要放开手脚舞上一曲。掌声又创独奏的新高,主持人都开始即兴加台词了,文付江早已经放下领导的严肃。

琵琶独奏和前三首不太一样,阿拉伯风格凸显得不慌不忙,显得稳中求胜。听众席上虽然没见着几个最直接的受众,但是各民族人们似乎都挺喜欢的,纷纷点头称道。

主持人越来越能即兴了,计划之外地盛赞纽约听众的热情之后才开始计划内的台词:“……将由我们一起合奏一首曲子,谢谢。”

观众们已经学会掌声欢迎了。

主持人却没坐下,等掌声过去之后她偶然陪着笑,再开口就是字正腔圆底气十足的普通话了:“这首曲子叫《我的祖国》,献给大家,谢谢亲人们!”

听不懂普通话的大多数人好像不惊讶也没介意,而听到母语的那些人却像是被搞了突然袭击,好多人愣住了,还有的茫然,有的惊讶,就是没见几个惊喜。

台上的同伴们等主持人端庄入座抱起琵琶,大家还眼神交流一下,然后由琵琶首席开始前奏。

琵琶的第一个乐句演奏完,观众席上的那些茫然就都消失了,好多人似乎对旋律有点印象能想起些什么,他们开始翘首等待这下一句旋律帮助他们回忆起更多。

首席琵琶独奏了主题之后,另一把琵琶和两把扬琴两把二胡一起加入,对主题的气魄进行铿锵的确定和强调。

好多华人又怔住了,刚刚想起的那点什么似乎又都空白了。

作曲家在改编《我的祖国》这首曲子时是绝不敢马虎敷衍的,而台上十六位演奏也聚精会神,连还没动手的人似乎也比演奏《杨景行第二交响曲》时还更投入更动情。

把主题高度确定之后,乐曲像是倒叙一样开始了前奏,由扬琴和琵琶相互呼应着先是娓娓道来,然后三弦由点缀装饰逐渐到激荡起涟漪甚至是波澜。

毕竟合奏嘛,纽约的观众们是要比听独奏时要更投入一些,对新鲜音色的感受也更多一些,好奇心似乎得到更多的满足。不过《我的祖国》对大多数华人而言肯定是没啥新鲜感也满足不了猎奇心理的,随着乐曲的情绪越来越强烈,之前还各种看稀奇凑热闹瞎起哄的同胞们这会都安静了,他们的脸上再看不到那些兴奋或者窃喜,他们也不再东张西望左顾右盼交头接耳,他们就像变了个人,变得那么深沉或者肃然又或伤感,不管是年轻张扬的尚浦校友还是老成持重的浦音校友又或者法拉盛的生意人。

台上出来没几天甚至还在被时差折磨的演奏家们似乎也想念祖国了,动作表情都是思念。别说台上了,连尤老师也是一脸庄重目不斜视。

观众席上也不是所有人都专注于音乐,有些民族的听众就还有闲心注意到身边中国人的惊人变化,这种变化似乎比音乐跟吸引,他们还会留心观察。

乐曲行进得比较快,好像没过多大会不知不觉就已经是十六个演奏家全奏了,火力全开的感觉,二胡厚重沧桑,三弦铿锵激昂,琵琶风卷残云,扬琴行云流水,四声部一起颂唱那些已经被回忆起来的旋律的最**。

音乐厅里已经多少人热泪盈眶潸然泪下,而且那么光明正大不躲不藏。

又像是猛然之间,音乐已经停止,掌声响起来。这一次最先站起来的是个中年华人男子,但他却低着头羞于见人的样子,而且举在脸前的拍手频率也太低了,两秒钟没一下。有同胞立刻起身做正确示范,拍手频率竭尽全力地高。许多同胞边鼓掌边焦急着不舍着,这什么破改编有没有两分钟呀?太不尊重原作了吧。

几声“好”之后,没有什么互相观望或者彼此怂恿,华人几乎全体起立了。其他民族好像意识到没自己什么事,他们只是鼓掌,陪着中华民族站起来的是少数。

有同胞边抹着眼泪边回头看看,还好,杨景行这次自觉,已经站起来鼓掌了。

民乐独享时间啊,台上的十六位演奏家稳着了,坐着接受掌声好一会后才互相致意,一起齐声,鞠躬感谢。

支持人离开座位向前一些,已经非常嘹亮了:“thank you,newyork……”

观众们热烈响应。

英语感谢晚安道别台词说完后,主持人又站了一下,再母语呐喊:“谢谢!再见!”

华人们挥手,用力挥手,像在车站机场的样子,有喊再见和谢谢的,居然还有问候祖国好的。

演奏家相邀着走到舞台前沿,站整齐后再次深鞠躬,主持人都泪眼婆娑了,但还是得转身下台,不能显得那么没见识。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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