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锐一心一意的捣鼓他的羊肉。
河东的牧区很少,西堡镇附近更是一个都没有,这锅羊肉,还是西堡肉联厂派车采购元旦福利的时候,从宁*夏拉回来来的羯羊,杨锐听说了,通过大舅,方以西捷工厂的名义,挑了一头30斤重的好羊。
比起河东本地的圈养羊,喝着黄河水,吃着甘草长大的放养羊,分外的美味。
这是因为放养的区域更大,羊群与世隔绝,染病的几率更小,可以更少的使用药品,并放养一些抗病能力弱,但肉质的羊。相比之下,圈养的羊活动空间小,环境也比不上牧区洁净,为了抵抗疾病,首先就要选用抗病能力强的品种,并且加强药品的使用。
正是品种和养殖方式的不同,令羊肉的美味在南北分化。
北方人食用羊肉的历史很长,有很多人喜欢羊肉。南方因为缺乏牧区的缘故,有些人甚至从来没有吃过羊肉,不仅如此,许多南方人买到的羊肉因为种种原因,给人的印象却是膻气十足,以至于见到就掩鼻而逃,进而难以理解有人会喜欢羊肉。
事实上,好的羊肉是不膻的,这就像是好的河鲜不会发腥,好的海鲜不会发臭一样。
当然,牧区放养的羊因为终年不洗澡,也没有条件去洗澡,活着的时候,一定是免不了膻味的,但羊被宰杀了以后,却不一定有膻味。
除此以外,羊的性别也会决定肉质的高低。
母羊是不好吃的,因其肉质软而韧,多次生育的母羊更像是母猪肉一样,嚼而不烂,食之无味。
公羊亦不好吃,膻味十足,肉质硬而韧,作为种羊的公羊更像是种猪一样,味同嚼蜡,膻腥异常。
唯一好吃的羊肉是太监羊,也就是所谓的羯羊。
羯羊是将新生的公羊去势,也就是阉割以后,放养长大的。
而在牧区,新生的母羊会被用于继续繁殖,数百乃至上千头的羊群只会有一只公羊做种羊,剩下的公羊通通都是羯羊。
在南方,是很难效仿这种养殖方式的。圈养的范围有限,不能无限制的增加母羊的数量,所以,大部分的母羊都要被养大卖掉,阉割小羊却是个技术活,阉割不干净是没有意义的,阉割太过则会令小羊致死。
草原上,即使不是每个牧民都擅长阉割,可十里八乡的,总能找到几位手艺好的。而在非传统养殖区,能做到此点的人就不多了,味道自然参差不齐。同样困难的还有马匹阉割,解放军畜牧大学要专门开课教授兽医们如何给军马去势,以免因为技巧问题,使得太多军马死在手术台上。
杨锐作为一名生物专业的研究生,稍加注意,就是一只专业吃货了,别说选择羊肉了,他还做过羊肉的风味分析,就国外的结论来说,4-甲基辛酸,4-甲基壬酸和4-乙基辛酸是羊肉膻味的主要提供者,以此为基础做的脱膻研究,也很是养活了一些专家教授。
杨锐用来腌肉的姜片、辣椒和大蒜都有脱膻的作用,加上品种、性别、年龄、饲喂条件和位置都异常出色的羊肉,只翻炒两分钟的时间,1000多种烷烃、醛、酮、醇、内酯及杂环化合物就开始在空中汇集,引得人口水横流。
“去柴房拿点炭过来,压压火。”杨锐看着所有的羊肉都有两三成熟了,方才停手,命令起了张博明。
“为啥要我干?你自己的事,自己做。”张博明不爽。
杨锐呵呵了两声,道:“你死乞白赖的呆在我宿舍,还想不干活?不干就滚蛋。”
张博明也不好白赖在那里等投食,道:“我干不惯这些。”
“算了,我去吧。”景语兰冉冉起身。
“你是客人,他是不请自来的,你不让他做点事,他也不好意思呆着。”杨锐没有赶走张博明,是担心景语兰为了避免风言风语也离开,但支使一下张博明是自然的。
张博明怎好让景语兰去搬煤,抱怨了两句去柴房了。
回来以后,杨锐又让他将送来的煤压在火上,换了一口铝锅,又挥手让其闪开。
张博明哼了一声,嘴里说:“装模作样,看你能做出什么来?”
“有种你别吃。”杨锐一点面子都不给他留。
景语兰微微一笑,将头扭了过去。这么香的味道,连她都忍不住,张博明估计要在有种和有肉吃两者间纠结一阵了。
杨锐动作缓慢的将袋子里的土豆给洗好切块,平铺在铝锅里,羊肉则一块块的放在土豆上,不直接接触锅底。
景语兰洗了手,给他帮忙,同时笑道:“你做的还挺像回样子的,经常自己做饭?”
“最近半年吧,我弄到好东西了,就试着做做,免得给大师傅浪费了,他做了十几年的大锅饭了,小炒都快忘了怎么做了。”杨锐一边聊天,一边将锅里布置完毕,再用盖子压好,周围卷了毛巾,才算是完成,道:“这道菜叫羊肉盖被。等闷好了,肉嫩而不腻,土豆被羊油裹熟了,反而外酥里嫩,好吃的很,唯一要注意的就是羊肉,材料是最重要的。”
景语兰不好意思笑了,顺手帮杨锐在脸盆里倒了水,让他洗手,并好奇的问道:“今天学校里准备的晚饭,真的没有羊肋排了?”
“大部分都给他们留着呢,小排我就提回来了。”羊小排和猪小排类似,都是只穿着一根扁状肋骨的肉,中间的骨头不仅不影响食用,还方便手拿。同时,小排的肉质也是最美味的,既能保持肉的韧性,又不会太韧以至于咬不动。此外,羊肋排也是肥瘦相间的,既不会太腻,也不会太柴,是做炖烧之类的菜式的最好材料。
景语兰觉得杨锐能把学校招待参观团的肉劫来,也是够厉害的,轻笑道:“你也不怕人说?”
杨锐摇头道:“我买来的肉,自己吃点,送给学校点,接受赠送的人要是还觉得不高兴,那就不对了。”
“好像挺有理的。”
“我确实有理啊。”
“这一只羊要不少钱吧?你怎么买得起?”景语兰早就想问这个问题了,左右无事,就说了出来。
80年代人的工资都是差不多的,一个月100块薪水的就是高级干部了,学徒工24块也饿不死,市场上的物资价格同样是有标准的,涨不涨价都是国家说了算,比如烟酒的价格,就是国务院管着的,所以,大家说起收入和支出的时候都很自然,从来都不会藏着蹑着。
杨锐也渐渐习惯了这种氛围,端着茶杯捂手,道:“我在报纸和杂志上发表了一些文章,有稿费,另外,我的论文被英国人看中,以此为基础做了西捷工厂,通过西捷工厂,我能从西堡肉联厂拿到不要票据的肉。”
不用票据就买肉属于走后门行为,大家公开场合说着谴责的话,背地里夸人有本事。
张博明觉得杨锐在炫耀,撇撇嘴,道:“你一次买这么多肉,别两天就给吃穷了,也不知道存点钱留着?”
景语兰也关心的道:“是啊,你怎么一次买了这么多肉,你本来是准备做什么的?”
“我本来是准备吃两三天的。”杨锐摆摆手,表示没事,又道:“我这里经常有学生来蹭饭的,我多弄一点,谁肚里没油水了就来,吃饭还能把人吃穷了?”
“怎么吃不穷,像你这样吃肉,有多少钱都不够。”景语兰没好气的道:“我每个月工资58块,在学校食堂吃饭,到月底也剩不下多少了,你的稿费再多,也不能坐吃山空。算了,我们不在你这里吃饭了,还是去食堂,你也节省点,以后别买这么多肉了。”
景语兰说着就要出门。
杨锐连忙拉住她,苦笑道:“怎么说着说着就要走了,像够就是够。”
“你才是小孩子。”景语兰都26岁了,自觉比杨锐要大,还是他的家庭教师,被他这么一说,立刻就要脸红。
张博明虽然嘴馋,却本能的不想景语兰留在杨锐的宿舍里,亦道:“你就不要打肿脸充胖子了,稿费我也收过,几毛几块的都有,你弄的再多,能弄几十块钱?”
“你发表的是诗歌吧?”杨锐这么来了一句。
张博明像是被挠到了痒处,脸上露出笑来:“怎么不是诗歌,现代诗,有长的有短的,我收稿费最多的一篇,就发表在平江日报上了,整整6块钱。”
“不错呀,我发表最多的一篇在科学画报。”杨锐打开写字台的抽屉,翻了一下,拿出巴掌大小的稿费通知单,道:“没你那么整,总共是两千零三十七块。”
他的收入必须有合法的解释,否则在80年代就是找死,所以,杨锐把稿费通知单都好好的放在抽屉里。
张博明听到科学画报就觉得不好,可听到两千零三十七块,还是笑了,道:“你当杂志社是你们家开的?我看看,这稿费通知单还像是真的一样,后面改的数字吧……”
啪!
杨锐又甩出一张存折,道:“这东西能改吗?”
张博明不想看,却被强烈的心情所趋势,默默的翻开来。
存折是手写的,字小而细,却是清晰的很,单笔100多元,单笔200多元的收入,一个个的排下来,最后是2037元的存入……
张博明莫名的有种世界崩塌的感觉。
一分钟以前,他眼里看到的是景语兰,鼻子里闻到的是肉香味,整个人就像是在童话世界里一样晕陶陶的……
可惜的是,这个童话世界竟然是不属于他的。
张博明自信的长相,比不过杨锐;张博明自信的学历,也即将被杨锐给超越;张博明自信的家世,也被杨锐的2000元稿费所粉碎。
这就好像是高富帅遇到了潘驴邓小闲,两者在档次上就有差距。
“我……我回去了。”张博明在房间里呆不住了,站在门口等了一下,希望景语兰能开口挽留自己,或者跟自己一起走。
十秒钟后,张博明没有得到期望的结果,郁闷的推门而出,心中不断的思索反击的招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