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锐没有离开会议室,而是继续竖着耳朵练听力,听不懂没关系,反正海处长他们也听不太懂,他只是不想在这个瞬息万变的时刻走开。
不一阵子,景语兰被领来了。
海处长检查了她的证件,又说了保密条例之类的话,才说明她的工作:做翻译。
景语兰这才有些明白过来,心情也渐渐放松,作为这个年代少数懂外语的职业之一,景语兰经常会被邀请或要求做翻译,有保密要求的亦不在少数,像是现在的任务一样,医药行业内紧张无比,认为需要保密到极致的秘密,对圈子外的景语兰来说,也就那么回事,并不觉得比以前的保密有什么厉害之处。
海处长用普通水平的英语和她说了两句,认可了她的能力,又让人给她搬了椅子,坐在靠墙的一排。
那里还有一个翻译和一个速记,都是累惨了的样子,见有人帮忙,简直是求之不得。
杨锐装作说明的样子,扭头趴着椅背,说:“景老师您别担心,能翻译多少翻译多少,暂时来不及说的就记下来,等到有空闲的时候说。另外,优先翻译对方说的比较重要的部分,比如价格、条件、要求等等,需要的情况下,也可以和对方的翻译沟通,但估计机会不多,重点就是做好记录,以备查询,你们两名翻译具体怎么分工,自己商量就行。”
他连着说了记录,又用眼神示意,景语兰顿时心领神会,杨锐这是让她做最直接的消息来源。
捷利康的讨论并没有因为多了一名翻译而有什么改变,他们依旧说着快节奏的英语,语法和词汇乱成一锅粥,这种现场英语的难度并不仅仅是听懂,难的还有同步翻译出来。
如果实现,这要求其实比同声传译还高了,景语兰亦是做不到的,事实上,能听着一种语言,说另一种语言,本身就很不容易,放在武术界,怎么也是周伯通的水平。
不过,景语兰更偏向杨锐,她是能说多少说多少,却将更多的东西记在本子上,旁边的翻译也是如此,只是目的却不尽相同。
杨锐确信,捷利康的翻译可不会将他记录的翻译内容给自己看。
捷利康在香港总裁的协调下,缓慢的达成共识。
杨锐趁机要求休会,并用眼神示意景语兰。
两人一前一后的离开会议室,不过,能去的地方就只有卫生间了。
杨锐毫不犹豫的拉着景语兰,进了卫生间的格挡,好在是女士卫生间,收拾的又非常干净,才让景语兰的心情略略放松。
“给我说说捷利康的讨论内容。”杨锐低下头,声音很小。
景语兰抑制着羞涩,点头说“好”,然后就组织语言道:“他们主要……”
“声音再低点,别被人听到了。”
“他们……”
“再低点。”
本来就不大的卫生间,现在挤着两个人,还要话,景语兰无可奈何的用手顶住杨锐的肩膀,在离他耳朵很近的地方,复述起来。
她也是知道事关重大,才如此顺从,即使如此,景语兰都已经紧张的满脸泛红了。
杨锐一边听她说捷利康的讨论内容,一边思考,一边又时不时的动动耳朵,有几次,都险些碰到景语兰的嘴唇。
景语兰有心不说了,又怕外面的人进来找他们,更怕杨锐谈判的时候吃亏,只能红着脸,集中精力的躲着杨锐,好在她也不讨厌这个游戏,一会儿就进进退退的很熟练了。
杨锐听着自家英语老师的话,闭上眼睛,一副开始回忆24吋显示器的样子。
三分钟后,两人整理好衣服,分别离开卫生间。
杨锐有种偷情的既视感,要不是眼看着大生意上门,他肯定要缠着景语兰再聊会天的。
从捷利康的对话可以知道,他们主要的关注点仍然是市场的竞争,先争市场,再赚取垄断利润,是现在的生物技术公司通行的手段,尤其是跨国公司惯用的手段,因为生物技术仍然是一种高新技术,能跟上节奏的公司很少,大投入大风险,同样大回报。
不像是其他商品,任何国家都是少不了药物的,在很多垄断法不严格的国家,跨国公司一旦获得垄断地位,钞票就会源源不断的流入口袋,所以,捷利康根本不在乎前面几年的利润。
在这种情况下,杨锐想要股份还是现金,他们都不在乎。
虽然没有说出来,但就杨锐猜测,如果自己要股份的话,国外的合资工厂肯定会将价格战列入重点考虑范围,甚至可能用自己的成本价去打日本厂商的成本价,如此一来,作为股东的杨锐不赔几年的钱就不错了。就算他能挺过这段时间,而且令捷利康体系胜利,他也会陷入增资的泥潭,捷利康可以轻松的增加上千万乃至数千万美元的资本金,杨锐若是不能同步追加,结果只能股份被稀释,最后被迫卖掉股份。
要现金似乎简单一点,但要价就比较难琢磨了,狮子大开口要个几百万美元似乎挺美好,却不现实。虽然三四家辅酶q10工厂开工,按照新合资工厂的标准,一年给杨锐的分红就有这么多,但毕竟要考虑到风险和不同地域的关系,就生物技术投资最频繁的美国来看,几百万美元买断的技术,已是年度高价了,有积累的生物技术公司倒是能卖的贵一些,几千万美元的并购案亦不在少数,可那也不是说有就有的,辅酶q10毕竟是一个小众项目,还攀不上年度榜单。
会议重新开始,杨锐尚在思忖,弗兰奇却是代表捷利康,问道:“杨先生,你对海外设厂怎么看?”
捷利康的代表们,像是向日葵似的,齐行注目礼。
海处长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没想到人家先问了杨锐,不由一阵气馁,转念一想:中方对英方在国外建设工厂,还真没有硬性的限制方法,只能从合作的角度来讨论,比如说,太多的工厂会影响中国工厂的利润,但人家听是不听,国医外贸都只能祈祷了。
相比之下,杨锐有技术傍身,还能多说两句。
于是,海处长抢在杨锐之前,认真的说:“杨锐,这件事上,我建议你要有礼有节。”
“有礼有节”四个字咬的很重,其中的含义亦是无比的丰富。尤其是在对外交往方面,这四个字能表达的东西,用几十个字都说不清楚。
捷利康的翻译来自香港,是个会说普通话的香港人,他能将这个词意译出来,但那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而且,转了这么一手,也不能说这就一定是海处长的意思,顿时急的抓耳挠腮。
杨锐笑着点头,说:“那我就用英语了。”
“用英语吧,我和汪总都听得懂。”海处长一副和善的模样。
国医外贸姓汪的副总亦是微笑点头,掌握英语技巧,在如今的国内是很值得夸耀的资历,对副总也不例外。
杨锐回以一笑,转向弗兰奇,道:“你们是想问技术授权的问题吧。”
“不,不是,我们想讨论的是技术转让。”弗兰奇肥脸抽动两下,心说:就知道杨锐不好打交道。
杨锐摇摇头:“我不准备转让精制茄尼醇和半化学合成辅酶q10的专利,授权是可以,而且我要价不高。”
最后一句,连安慰都算不上,就是个助词。
弗兰奇更不会当真,笑着拍拍面前的合同,说:“你转让技术专利给我们,捷利康可以按照西捷公司的标准,讨论相关细节。”
捷利康当然不可能在海外工厂拿出25%的股份给杨锐,那当地的供应商和生产商就别想搞定了,但以此为基础的话,也是个不弱的许诺了。
杨锐现在若是有几千万美元的资产,立刻一口就答应下来,可惜,他没有。
对缺钱的人来说,股东可不是那么好当的,尤其是做一个不熟悉的外国公司的股东。譬如捷利康在中东投资一家辅酶q10的工厂,给杨锐一定的股份,工厂顺利生产自然是和和美美,但若是因为任何一个理由,被当地政府判决罚款,就要股东按比例支付罚金了,股东总不能光享受权利,不承担责任。
国内的西捷工厂,以及新合资的锐捷工厂,杨锐都放心的很,因为有国医外贸的股份在里面,他们对自己人狠,对外人也够狠,就中国目前的经济条件,这种股东是稳赚不赔的,至于国外是什么样子,杨锐就说不清了。
所以,早有准备的杨锐,出人意料的摇头,说:“我不要海外公司的股份。”
“那你要什么?”
“等等!”一声爆呵,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国医外贸的汪副总身边的秘书,雄赳赳的举起手来,说:“我有个建议。”
“关主任,请说。”弗兰奇在中国的人名称呼方面已出师了。
关主任有四十多岁了,头油打的锃亮,身上的西装质量却很不好,不像个高级干部,倒像个走南闯北的采购员。
他清咳一声,看看杨锐,又看看自家副总,说:“我觉得杨锐不转让这项专利是正确的,这项专利应该由国医外贸转让。”
杨锐听的目瞪口呆,他首先看向海处长,一副你逗我呢的表情。
海处长也有些腻味,碍于汪副总的面子,使劲的咳嗽了两三声。
英国方面,则在得到翻译以后,窃窃私语起来。
须臾,弗兰奇怪怪的问杨锐:“这样可以吗?”
杨锐淡然道:“国内的法制尚不健全,专利法也没有切实的实施,因此,关主任一定要按照这个方案来,我没有绝对的立场反对。”
这个方案要是执行了,他肯定不告国医外贸,只会告捷利康。
所以,不管姓关的逗逼怎么想,杨锐都不想和他争。
英国人低声议论了几句,就想明白了杨锐的意思。
国内目前的法制固然不健全,他们如此做,兴许也没有关系。但捷利康是个跨国上市公司,若是一次性的生意也就算了,长期的生意,总是要考虑收益和风险的。
不等弗兰奇说话,来自香港的地区总裁就摇头了,说:“捷利康还是需要考虑到专利问题的,我们只会从目前的专利所有人处购买专利……”
“专利归香港华锐公司所有。”弗兰奇补充了一句。
关主任遗憾的道:“我们可以卖便宜一点嘛。”
他完全就是空手套白狼,有多少赚多少的架势。
杨锐暗叹一声:你手里真的是空的啊,捷利康给你钱,还不如给律师,然后陪着我打官司呢。
弗兰奇再次拒绝了关主任,道:“我们继续前面的话题,杨先生,你对技术转让的要求是什么?”
“这些技术,还有继续挖掘的潜力,你们不愿意给溢价,我也不想卖,就像关主任说的,不如便宜点授权给你们好了。”杨锐做的技术壁垒,并非不能卖,无非是价格不够罢了。生物技术在大部分国家的专利保护只有十五年到二十年,只要开价合理,卖了也就买了。但是,在深入开发相关技术以前,卖掉就不划算了,另一方面,技术壁垒的厚度,也会决定价格。
比植物法提取茄尼醇更先进的还有微生物培养,这些技术会进一步更新和提升整套技术的价值,杨锐自然不愿意现在就转让了全套专利。
英方低声交流了两句,这次是香港公司的总裁问道:“授权的要求是什么?”
“一些仪器,再加一辆车。”杨锐已经不想当着国医外贸的面谈交易了。
“什么仪器,什么车?”
“我还没想好,想好再说。”杨锐准备开出80万美元以上的超高价格,正好将新合资工厂的投资弥补回来,也不影响他的实验室补全计划。当然,若是折换成仪器的话,价格会有浮动,他倒是不怎么在乎。
汪副总有点着急了,笑道:“想好再谈也可以,弗兰奇先生,皮尔斯先生,我们还可以合作建厂嘛。”
“我们已经合作建厂了,先看新工厂的效果如何,再做进一步的合作比较好,您说呢。”弗兰奇笑着挡住了汪副总。
杨锐伸了个懒腰,对早就看呆了的景语兰做了个“谢谢”的口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