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无所事事的等待中,她看到了一双明亮又温柔的大眼睛。
那不是人类的眼睛,那双异常澄澈的眼睛甚至像她的拳头一样大。
来送饭的牛头人就这样用温暖的目光注视着洛莉娅慢慢啃完粗糙干硬的面包,又把他带来的一罐清水一饮而尽,看她吃得很开心的样子,这牛头人便忍不住咧嘴笑起来了。
洛莉娅不明所以,只是依旧被牛头人那双过于漂亮的眼睛所吸引,她不相信有哪个部落对她心怀好意,要不是自己能从联盟手中换来俘虏,他们或许早就对她动手了……望着那头两米多高的牛头人,她只能将这只牛目光中的善意归于某种对小型动物没来由的喜爱。
不,她才不是可爱又无害的小动物,她是发起疯来能将这座营地夷为平地的强大魔法师。
牛头人嘟囔几句洛莉娅听不懂的带着厚重回声的语言,从口袋里掏出一把不太新鲜的浆果递给了她,她看向那只抓着浆果的……手,不太明白这种不太灵活的前肢是如何使用枪械及武器的。
稍微迟疑一下,她也就大大方方地接过了浆果,全部塞到了嘴里,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吃。
牛头人笑得更开心了,似乎明白了洛莉娅听不懂他的语言,他便手舞足蹈地比划起来。
就在他高兴地甩动起尾巴的时候,一个兽人士兵钻到了帐篷里,从身后踢了他一脚,满是不屑地喊道:“快滚吧,小偷,骗子,垃圾。”
牛头人看起来很是委屈,抱起他那足够装下一个瘦弱人类的大食盒,低着头离开了。
兽人摩挲着战斧的柄,恶狠狠地瞪了洛莉娅一眼。
这才对嘛,洛莉娅报以微笑,这才是她所理解的部落形象,有着泛黄的铺满牙垢的肮脏獠牙,绿色皮肤、粗鲁无礼的野蛮人。
她不喜欢联盟,那些暴风王国的人类,铁路堡的矮人,躲在地下的侏儒小东西在她的国家被亡灵入侵时无动于衷,明明在不久之前,是北方王国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才把他们从兽人的战斧下解救出来的。
她不喜欢部落,讲道理,不管那些绿皮出于怎样的理由,入侵人类的家园到处烧杀掳掠、连幼儿也不放过的行为难道不该遭受最强烈的鄙夷和招致最血腥的复仇么?他们甚至接纳了那些恶心的恶毒的死人,果然都是些肮脏的怪物。
不管是联盟还是部落,他们害她失去了父母,把她扔到了孤儿院里,周围的人都嘲笑她,说她早该死在北方,免得到这里来浪费农夫辛苦种出的粮食。
这是我们的,凭什么给你。
巨大的恨意突然凝结起来,而当她意识到如今的自己握有怎样强大的力量时,几乎按捺不住立刻要冲出帐篷杀光那些怪物。
洛莉娅打了个冷颤,她从地上跳起来,抱住自己的脑袋陷入了困惑,刚才那些想法,是从哪里来的?
她明明是个开明又理性的人,绝不会把怨愤归结到别人身上,她深知善恶与否与种族无关,某个种族不会必然卑贱,高贵也不因种族不同而转移,她相信不论是人类还是兽人,哪怕是自由的亡灵中都有高尚的人与恶毒的人……她强忍住不安的感觉去回味那种突如其来的好像属于别人的想法,却更加觉得惊恐,她的脑袋好像被人入侵了?可为什么那想法似乎就是她自己的。
准确地讲,那想法就像来自她那暧昧模糊的童年的记忆一般。
越思考,越迷惑。
自己的过去究竟是怎样的?很久以前,不是有人告诉她,她本生活在另一个世界么?她的人生不是开始于闪金镇一个无比特别的下午么?
那是假话,她清楚的知道。这具身体从来都只属于她自己,她不曾被人所侵占,也不曾侵占他人。
那她究竟是谁?
即便恢复了体力和魔力,她也不再打算逃跑,仿佛觉得离开这种监禁生活才更加可怕,哪怕这里只有粗糙的食物、态度恶劣的卫兵和糟糕的卫生条件。她很苦恼,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只存在于某个人的想象之中,当身体真实的触感好不容易提供些微安慰之后,她又会陷入关于过往的迷思,关于过去的记忆越来越清晰,不再含混——那就是一片空白。
不,甚至连色彩也没有。不论是暴风城还是月溪镇的孤儿院,她所知道的只是别人告诉她的,并没有源自记忆的感觉……真正像是自己记忆一般的,只有那天突如其来的憎恨感。
她不停思索着根本无法得出解答的问题,时时在像圣光祈祷,甚至想靠她那错觉般的能力来寻求回答——预兆的梦境。
然而不论是圣光还是梦境,都没有回应她。
那头被兽人奚落和欺侮的牛头人依旧每天都来看她,每次也会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额外的不太新鲜的营养品,坚果或者糖。
他依旧自言自语地嘟囔着洛莉娅听不懂的话,一副安宁又快乐的样子,而洛莉娅总在尝试着从他那清澈眼底的倒影中看清自己到底是谁。
“就像被剪断翅膀的鸟一样,你不快乐,眼中没有了神采……没人该被关在笼子里。”
洛莉娅稍微楞了一下,这头牛头人原来会讲兽人语,随后又陷入了呆滞的状态,她甚至没有察觉因日夜待在这里,聆听着外面的窃窃私语与吼叫,她对兽人语的掌握大大进步了。
“来吧,我会帮你的。”牛头人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他把他的大食盒打开,让洛莉娅钻进去。
无所谓走也无所谓留,只不过有人让她这么做而已。
她爬进那个大到出奇的食盒,闻到了劣质面包的味道,盒盖被盖起来了,稍后她感觉自己被提了起来。
随着盒子有节奏的晃动,各种各样的声音也传了进来,蠢货、骗子、小偷、混蛋,以及深沉的叹息。
就连为自我逐渐丧失而提不起劲的洛莉娅都好奇起来,他究竟做了什么才遭到如此恶劣的对待。
“好无聊,干掉他。”
“想看看他的盒子能开出什么东西。”
哪怕是隔着密不透风的盒子,洛莉娅也能闻到冒险者身上的味道。。
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