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淮安府中的校园,被各种深浅不一的绿色堆砌得蓊蓊郁郁。在一片绿色的海洋里,公告栏上新张贴的两张鲜红色喜报显得格外醒目,大的那张是庆祝淮安府中辩论队在十一年后重夺冠军宝座,小的那张则是通报“凤凰于飞”组合获得全府歌唱比赛第一名,引来无数好事者围观。
江水源只是远远望了一眼,便回过头继续安慰韩赟。
韩赟最近很苦恼,因为期末将至,分科在即,学文还是学理成为摆在他面前的一大关捩。这个问题其实对大部分学生来说不成为问题,因为从进入淮安府中的那一刻起,他们世界里就从来没有出现过“文科”这个选项。
之所以有这样的结果,倒和学生兴趣爱好关系不大,而是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家长们对现实世界的认识与遵从。在家长们看来,学理可以升官发财光宗耀祖,学文的毕业之后只能靠耍嘴皮子、咬笔杆子勉强混口饭吃,两者高下立判,所以只要能够学理,绝对不会学文。那些选择学文的学生,多半是成绩太差学不了理科的学渣。
韩赟何尝不知学理是时代潮流、大势所趋?只是在过去一年里,为了跟上老师教学进度,他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隔三差五挑灯夜战,周末节假日从没休息的时候,学习对他来说已然成为一种痛苦的折磨。可是尽管如此,成绩依旧起色不大,仅仅勉强维持在班里四十名左右。可以想见文理分科后,一大批成绩倒数的学生转而学文,他这种班上四十名左右的学生到了理科班肯定倒数后几名,压力可想而知。而且理科逻辑性很强,高一没学好,高二、高三的内容完全就是天数。文科则不然,就算高一基础没打扎实,也不影响高二从头再来。
经过一番痛苦的权衡,韩赟最终决定学文科。
谁知韩赟把这个结果告诉父母之后,却遭到他们的一致反对。在他们看来,进淮安府中而读文科简直就是让父母蒙羞。韩赟父亲铁青着脸断然拒绝:“不行!绝对不能学文!学文有什么前途?我知道你现在学习非常辛苦,但学习有不辛苦的么?为了将来更好的工作和生活,你好歹咬牙坚持几年。等你大学毕业以后就会发现,所有的付出和努力都是值得的!”
相对父亲的严厉,母亲则是动之以情:“赟儿,学文学理是终身大事,一定得慎重慎重再慎重,这回你科一定要听你爸的!你爸是过来人,参加过高考,也读过大学,还当了这么多年老师,人生阅历比你丰富,眼光也比你长远。俗话说得好:‘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学文学理就是入行的根本,绝不能只顾眼前不顾将来,否则以后吃后悔药都没处买去!
“我知道你现在成绩不够理想,但那是在打基础,难免顾此失彼。只要基础打牢了,以后进步不可限量!你看隔壁江老师家的江水源,初三那会儿也就班上二三十名,结果被他爸带回老家培训一个月,一下子就考到全府前几名!赟儿你基础一直比江水源好,你爸水平也不比江友直差,想当初江友直刚调来山阳初中的时候,你爸就已经是毕业班班主任、学校的教学骨干了,他还特地登门向你爸请教呢!只要你们爷俩一起努力,成绩不会比江水源他差到哪里去。
“你可能不知道吧?陈芳仪自从江水源中考考了全府前几名之后,整个人都咋呼起来,走路都是鼻孔朝天,在楼道里讲话,整个大院都能听见。每次我和她碰面,不出三句话她肯定会提他儿子最近怎么怎么样,什么月考又考年级第一啦、什么辩论赛又赢啦,我只能陪着笑笑。你说你要是学了文,我以后在她面前还怎么抬头呀?”
无论疾言厉色,还是苦口婆心,总之都是一个意思:不能学文,必须学理。
江水源侧过头看了看韩赟,可能昨天晚上睡得太晚,夜里又没睡好,今天还起了大早,他苍白的脸上带着烟瘾发作般的倦容,头发因为没时间梳理,凌乱得像鸡窝,拧成一团的剑眉昭显出他现在究竟是有多么的纠结。
江水源蓦然想起去年四五月份的某个时候,韩赟也是这样走在明媚的晨光里,头发同样蓬松凌乱,但那种蓬勃的青春之气却让他猛然从画面里跳出来,成为所有女生关注的焦点。时间仅仅过去一年,韩赟还是那个韩赟,却完全没有了以前那种帅气逼人的惊艳感觉,只能从规整的浓眉、长长的睫毛、挺拔的鼻梁约略看出他曾经是个帅哥。
韩赟见江水源望着自己,还以为他有什么解决途径,赶紧问道:“猴子,你有什么好办法说服他们吗?”
我能有什么好办法?江水源暗暗苦笑,就算自己舌灿莲花,人家只需一句“既然文科那么好,你怎么不学”就能把自己堵得哑口无言!——说来也奇怪,尽管江水源文章写得出类拔萃,在国学论难比赛中也所向披靡,并最终成功摘得桂冠,但周围却很少有人劝他学文科。或许在大家看来,年级第一学理科乃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根本不用多说,不学理才是离经叛道!
江水源也无法想象自己如果选择学文科父母会是什么反应,估计父亲会在沉默良久后尊重自己做出的选择,但心中的巨大失落是可以想知的;而老妈陈芳仪绝对会暴跳如雷,然后痛说革命家史,从江水源半岁不好好吃奶、两岁睡觉蹬被子说起,一直说到前几天下雨不听劝阻非要出去晨练,年度悲情大戏顷刻间新鲜出炉。
诚然理科就业前景较好,但竞争压力也大,尤其是在淮安府中这样的重点高中里。就像某本书中写的:今天很残酷,明天会很美好,但大部分人会在黎明到来前死去。江水源斟酌着答道:“要不你和班主任沟通一下,看他能不能帮你说说?毕竟班主任的意见更有说服力。”
“嗯,这倒不失为一种方法,实在不行我就请老班出马!”韩赟如今也是病急乱投医。
江水源送走郁闷的韩赟,刚进教室就看见吴梓臣别别扭扭地站在门口,忍不住问道:“怎么回事,一大早就跟门神似的杵在门口,还在哭丧着脸?知道的说你估计受了什么委屈,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节操掉了找不回来了呢!”
吴梓臣“噗嗤”一乐,马上又板着脸质问道:“老大,明明辩论赛之后你还去参加了歌唱比赛,为什么你都没有告诉我?”
“为什么要告诉你?我去参加比赛,你要知道干嘛?”江水源瞪大眼睛。
“去给你加油啊!”吴梓臣理直气壮地回答道,“还有,这可是你第一次在公众场合登台演出,都没有留下影像资料作为纪念的,以后回想起来该多遗憾!你要是提前告诉我的话,我可以去给你摄像啊,然后小菜一碟她们就也都能欣赏到老大您的风采了。”
其实对没有留下影像资料,最遗憾的是吴梓臣本人!
“你有摄像机么?”江水源乜了吴梓臣一眼。
“当然有——”吴梓臣似乎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马上改口道:“人家秦桧还有三个朋友,我比秦桧好那么多,又在淮安府呆这么多年,难不成就没有几个通财之谊的朋友?就算不能通财,借个摄像机用用还是没问题的!”
江水源撇撇嘴,准备回座位上好好看会儿书。国学论难选拔赛和歌唱比赛在同一天划上句话,长久以来压在他肩上的两块巨石终于消失,感觉整个人都松快起来。趁着空闲,他打算把那本关于国学论难台前幕后趣事的小书好好写完,再把葛钧天给的资料多翻几页,省得他在课上老是骂人。就在此时,听到身后有个中年人的声音:
“请问,江水源同学在班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