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国仁咬着牙一口气喝完杯中茶水,霍然站起身来:“下面由我出题。我的题目很简单,‘毛延寿’,就是那个故意把王昭君画丑的汉代画师,下联应该很好对吧?比如唐代诗人‘王昌龄’什么的,简直信手拈来。想来在座诸位有更妥帖的答案,下面就请大家各倾潘江陆海!”
说实话,下联确实很好对,——如果韩国仁不说出“王昌龄”的话。
因为一提到“毛延寿”,大家自然而然就会想到“王昌龄”这个的对(的对,贴切的对句)。就算大家都想到一块儿有得一半分数的危险,至少历史上还有“张昌龄”、“何昌龄”之类的人名供众人选择,不愁拿不到高分。谁知韩国仁那孙子居然先报出一个“王昌龄”来,你再换个姓来回答就成了照葫芦画瓢,自然得不到评委的青睐。
韩国仁的回答看似画蛇添足,却光明正大地堵死了大家的出路,简直是癞蛤蟆爬脚面——不咬人,膈应人!在座所有人都一脸吃屎的表情望着韩国仁,恨不得每人都过去啐他一脸芝麻花。韩国仁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笑嘻嘻地摇着折扇,看着大家抓耳挠腮地想答案。
又是一分钟。
这回轮到乔知之点评。他板着脸慢条斯理说道:“淮安府‘董增龄’可得8分,嗯,字确实太丑,简直不堪入目!徐州府‘周永年’可得6分,常州府‘屈同仙’、太仓州‘杨思玄’可得3分,其余府州均为0分。可有异议?”
其他人或低头沉思、或埋头喝水、或羞愧无地,都不敢质疑,唯独韩国仁举手问道:“学生才疏学浅,只知道唐代诗人屈同仙、杨思玄,清代学者周永年,却不知淮安府的‘董增龄’出自何处?”
乔知之转头望向江水源:“你该如何回答?”
江水源挠挠头:“说起来我也不太知道‘董增龄’的具体字号、籍贯及生卒年,只知道《清史稿-艺文志》中收录了他的《国语正义》二十一卷。而《清史稿-艺文志》的体例是‘仿明史为志,凡所著录,断自清代’,想来他应该是清代学者吧?”
乔知之嘉许地点点头:“不错、不错,小友对《清史稿-艺文志》很熟,在青少年一代中非常难得!老夫也是读高邮二王的著述,见过王引之写的《董增龄<国语正义>序》才知道有这么个人的。没想到竟然殊途同归。看来你把时间都花在看书上了,字写得拙劣点也可以理解。嗯,那就改为9分吧!”
“……”韩国仁再次弄巧成拙,颓然坐回椅子上,再无刚才的风雅自赏,满脸都笼罩着阴鸷之气。
周元通瞧了韩国仁一眼,低声说道:“恭喜江老弟连下两城!不过韩国仁那孙子确实不是东西,一肚子坏水不说,吃相还那么难看,我早就看他有点不顺眼。要不等会儿咱哥俩连手,好好灌他两杯凉白开,让他现出原形,怎么样?”
江水源既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好奇地上下审视周元通几圈:“没想到啊没想到!没想到周兄在对联一道上居然有如此造诣,简直让小弟拜服。难怪赛前那么意气风发,主动提出要灌凉白开,原来是早有预谋啊!要不是小弟最近一年下过点苦功,今天就别想着站着走出这间会议室了!”
周元通不好意思地说道:“我说你信不?我从小就对对联特感兴趣,一天到晚就想着这句怎么对、那句怎么对,跟疯魔了一样。也正因为如此,我才逐渐喜欢上国学,因为浩瀚的国学典籍为对联提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素材,令我欲罢不能。我现在依然积习难改,每次看书遇到新奇的句子、奇怪的人名,第一反应就是能不能拿来做上联或做下联,然后想着怎么去对。谁知这样反倒让我对各类知识掌握的非常牢固,一来二去,也就成为了国学辩论的主将,还到了这里参加比赛。你说神奇不?”
“……这样也行?”江水源目瞪口呆。
就在两人低声交谈的时候,其他人终于像吃药一样把杯中凉水喝完,一个个脸色都难看得吓人,而苏州府代表潘调鼎尤其觉得气忿不平。
要知道自明清以来,苏州一直以才子闻名全国。苏州人最喜欢列举的一组数据就是清代开科112次,取状元114名(其中有两科是分满、汉榜,即一科内有2名状元),其中苏省状元49名;而在苏省49名状元中,苏州府又独占25人,占全省比例一半还多!
就是这样钟灵毓秀、人文荟萃的苏州府,在江南人主导的比赛中,第一局居然只得了1分,第二局更惨,直接挂了个铃铛,被人硬生生灌了一杯凉白开。
是可忍,孰不可忍?
潘调鼎原本还想着同气连理,打算手下留情,给松江、常州、镇江、太仓等兄弟府州留条活路。现在形势如此严峻,他决定直接放出究极大杀器,管他们什么同气连理、兄弟情深,统统有杀错、没放过。
他挥毫在纸上写下三个大字,然后用带着吴音的普通话糯糯地解释道:“我给出的上联是‘西门豹’,对,没错,就是那位把巫婆扔进河里面的县令。为了证明我不是故意刁难大家,可以先给出一个下联供大家参考:‘东方虬’。此人是唐代小有名气的诗人,曾自诩百年之后名字可与‘西门豹’作对,所以今天正好拿过一用。诸位是不是有更好的答案?在下洗耳恭听!”
尽管会议室内寂静无声,但江水源分明听见全场几乎所有人的喉结都艰难地吞咽了几下,然后心里异口同声爆出一句响亮的“操”!江水源也想骂人,不过脑袋里马上想起一个人名,为了避免被别人捷足先登,赶紧写好交到服务员手里,这才抽空转过头看周元通有没有答好。
周元通脸色首次变得非常凝重,快到一分钟的时候才勉强写了个答案交到服务员手里。交完便咬牙切齿地对江水源说道:“江老弟,这个苏州府的潘调鼎更孙子,等会儿也别放过,一定要狠狠灌他两杯!记住一定要为我报仇啊,这回我恐怕要出师未捷身先死了!上午的8杯水至少还有一半存在肚里,现在我看到水就想吐,估计连半杯都喝不下去。”
江水源问道:“你的答案是什么?”
“‘东郭逡’。也不知两位评委会不会法外施恩。”周元通边揉肚子,边望着桌子上满满一大杯水暗暗发愁,“你呢?”
“‘南宫牛’,春秋时期宋国将领南宫万的弟弟,《史记-宋微子世家》里有记载。”
周元通先是一愣,然后用力拍了自己脑门一下:“瞧我这猪脑袋,居然忘了这个人,该打!不过还是要恭喜江老弟,这一局你拿个8分以上是稳稳的。开场到现在才进行三轮,你就甩了大家十多二十分,看来那六个紫砂壶已经有一个姓江了!”
“还有一个姓周肯定没跑!”
周元通一边揉肚子一边苦笑道:“如果上午没跟江老弟玩那局游戏,那应该确实没跑。现在嘛,就要看我肚子答不答应了!”
这时季逊宣布道:“第三轮结果是,淮安府的‘南宫牛’得9分,徐州府的‘东郭逡’、常州府的‘东郭牙’得1分,其余人得0分。我知道肯定会有人嘀咕,凭什么他的‘东郭逡’能得1分,我的‘南宫适’就只能得0分?
“确实,从词性上来说‘逡’、‘适’都是动词,而且意思相近;‘东郭’、‘南宫’两个又都是复姓,两者差不多一样,为什么得分有差异呢?原因很简单,‘东郭逡’是兔子的名字,其中隐含着‘兔’,与上联的‘豹’相对,所以能得这1分。还有疑义么?”
“没有……”众人参差不齐地回答道。
因为侥幸逃过一劫,周元通大喜过望,盯着韩国仁大叫道:“既然没有异议,那就喝水吧!”
来参加簪花会之前大家都刚刚吃过饭,谁也没想到要留点肚子装凉白开。开场到现在不过十多分钟,像海州、通州、海门厅等代表已经灌了两大杯水下去,现在望着第三杯水都面露难色。权衡良久,海门厅的小姑娘觉得接下来肯定还有第四、第五杯水,就算现在撑得了一时,等会儿也撑不了全场,很干脆地选择放弃:“我退出!”
这是活动开始以来第一个选择退出的主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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