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坡山庄每天的早晨,是伴随大相国寺悠扬响起的钟声而开始的。≧ ≧
江水源听到钟声便干净利落地爬起身,穿上褒衣博带的士子服,在太学里进行有生以来最特殊的一次晨练。刚跑了半圈,就在大成殿旁边遇到了阴魂不散的李万和,只好停下来恭敬地行了个礼:“李先生你也在锻炼?”
“是啊,”李万和一边甩手伸腿,一边气喘吁吁地答道:“像咱们学文科的一定要注意两点,一是所有学问,终究要靠著述说话。像孔子、孟子,还有释迦牟尼,如果不是他们弟子及再传弟子及时辑录他们的言行著述,几百上千年后,谁还知道历史上有这么号人?最简单的例子就是清代学者王昶,在世时学问极大,地位也高,堪称是第一流学者,像江永、戴震这样的牛人死了,都以得到他写的墓志为荣。然而就因为他没有能拿得出手的第一流的著述,结果简略一点的学术史都懒得提他。”
江水源知道他这是拿话刺激自己,好让自己早点把那篇关于《琵琶行》的论文写出来寄给她,当下就故意没有接茬。
李万和似乎也没指望江水源能搭理自己,又接着说道:“第二点则是‘人固不可以无年’,这是《世说新语》里的句子,意思你肯定知道,就是人一定得要长寿,才有可能混出点名堂来。像咱们学文科的只要活得久了,牛人见得多了,本身就是一部学术史,何愁不出名?此外再培养出一大堆徒子徒孙来,优不优秀先不说,至少有一大波人给你这个祖师爷吹法螺、捧臭脚吧?所以想要成名,必须先要长寿。可是想要长寿,不锻炼能行吗?”
江水源点点头:“不锻炼是不行。既然如此,那就不耽误你——”
李万和继续感慨道:“现在的学生啊,晚上下不了网、早上起不来床,简直就是个废人,和晚清时天天瘫在床上吸阿芙蓉膏的有何区别?江小友不错,居然连外出游玩的时候都能起那么早,比那些废人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江水源故意犯拧:“没办法,我睡眠浅,大相国寺的钟声又吵,只能先起来活动活动,等会儿也好回去睡个回笼觉。”
谁知李万和根本不搭理他这茬儿,继续沿着自己的思路撒腿狂奔:“等会儿你吃完早饭打算干吗去?”
“和同学逛街。”
“那记得陪好那个小鬼子。”
“……”江水源真想啐他一脸芝麻花:拜托你在说话前过过脑子好吗?我跟你很熟吗?我跟那个堀田很熟吗?凭什么我要陪他,而且还要陪好?我又不是你花钱雇来的托儿!
紧接着李万和就露出谜一样的微笑:“放心,不会让你白忙活的。只要你陪好了那个小鬼子,我让东坡山庄送你一套纯手工雕版、仿宋工艺刷印的影宋刻本《资治通鉴》,刻印俱精,纸墨考究,校勘严谨,字大行疏,绝对是书房中不可多得的雅玩!”
听说送的东西是颇上档次的书房雅玩,江水源略略有些心动。
倒不是他想要收藏赏玩,——事实上他并没有什么藏书癖好——而是《国学论难史话》即将出版,却还没有向当初精心帮自己审稿、提出修改意见的韩先汝老先生表示谢意。这套影宋刻本《资治通鉴》貌似是件不错的礼物?何况跟堀田祐也一起逛街,说不定还能再学几句日常对话呢?所以他思考片刻后便答应了:“好吧!”
江水源又跑了几圈,再打套太极拳才慢慢踱回去。
听到江水源开门的声音,堀田祐也迷迷糊糊地在床上坐了起来。江水源笑着打招呼道:“お早う,堀田さん!”(堀田君,早上好!)
“お早う!”堀田祐也随口应答道。然后一边慢悠悠地穿衣服,一边问道:“江(こう)さん,今日の天気はどうですか?”(早上好!江君,今天的天气怎么样?)
“晴れ。天気予報によると,今日は暑いです。”(晴天。据天气预报说,今天会很热。)
“そうですか。”(是这样啊!)
堀田祐也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怎么也找不出来。只好浑身不爽地起床去洗漱,牙刚刷到一半,便满嘴白沫地跑了出来,大呼小叫地嚷嚷道:“江君,刚才你是用日语和我对话?!”
“はい。どうしたの?”(是的。怎么了?)
堀田祐也瞪大眼睛:“可你昨天不是说从来没接触过日语吗?”
“是啊,在此之前确实没接触过。”
“那你现在说的是什么?江君,就像孔夫子说的,‘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无论在天潮还是我们泥轰,欺骗都不是一个君子应有的品行。”
江水源笑道:“我当然不会欺骗堀田君。——我说我此前没接触过日语,是指在昨天下午遇到堀田君之前没接触过。但昨天晚上我不是特意向堀田君请教了好久日语的日常对话吗?”
“然后你就会了?”在堀田祐也看来,江水源的说辞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江水源摇了摇头:“不能说是会吧?严格意义上来说,我只是记住了五十音图,还有堀田君教过的一些日常会话,距离‘会’还有十万八千里呢!希望今天堀田君能继续赐教,争取趁热打铁,让我尽快学会日语常用的字词、句式和语法,以后去泥轰旅游也不至于无法交流。”
堀田祐也梦呓般的碎碎念道:“你居然只用了一个晚上就记住了五十音图和日常会话!要知道我是泥轰人,当初学会这些的时候也要三个月。至于后来学汉语拼音和对话,更是花了足足两个学期,你居然只用了一个晚上!”
江水源笑道:“这没什么!就像有人天生比别人跳得更高、跑得更快一样,这世界上总有些人比较有语言天赋,以团结全人类共同修建巴别塔。比如西方著名哲学家马克西,据说55岁开始学俄语,6个月之后就可以熟练阅读俄语文章和新闻报告。再比如我国的梁启,5个月时间就学会了读泥轰书、念日文,并能翻译日文的著作——”
“他们是5个月、6个月,而你只是一个晚上!”堀田祐也高声叫道。
“可他们是熟练阅读,并能从事翻译工作,而我只是会几句简单的对话啊!”江水源振振有词地反驳道,“好了,赶紧去洗漱吧!等会儿我们吃完早饭一起去逛街,共同见识大宋的繁华。”(未完待续。)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