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韬回头一瞧,来者正是先前在武侯墓见过的那位老年文士,看样子是拜完了诸葛亮,正要下山。
“当然可以,请!”上门便是客,路人讨水喝,在这个年代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原来是小郎君,我们又见面了。”老年文士瞧见孟韬,先是微微错愕,随即呵呵一笑,和蔼可亲的表情里仿佛还有一丝小小的惊喜。
“是啊,先生请!”孟韬客气应了一声,请文士在对面的木凳上坐下,随手斟了一杯清茶送到面前。
老年文士客随主便,没有客气,也不曾觉得与一个少年对坐有损身份。至于那几个随从,都识趣地站在一旁,孟韬见状,使个眼色让张瘸子去招呼。
“咦,小郎君这茶汤倒是别具一格,为何只有茶、水,不见香料呢?”这个年代,大概是个有饮茶习惯的人都会诧异。
孟韬笑道:“先生莫怪,此乃小子个人习惯,小子以为,清澈之水煮清香之茶,方得茶之真味。加上佐料,会掩盖和破坏茶本身的味道,反而不美。”
“哦,是吗?”老年文士显然颇为好奇。
“先生可以尝尝看,是否对您口味不敢说,但解渴绝对有效。”孟韬道:“若喝不惯,这里倒也备有香料,另行烹煮便是。”
老年文士端起茶杯,轻轻饮了一口,闭目沉吟片刻,点头道:“清冽幽香之中带有一丝苦味……”
“嗯,小子以为此乃茶之本味,不知可否对先生脾胃?”
“不错,恬香清润,确实别具一格,解渴之效确实不错。”
“先生请!”孟韬客气回应一声,天知道对方是真心喜欢,还是客套话。
老年文士对茶的兴趣似乎一般,又呷了一口,放下茶杯问道:“适才在武侯墓,听小郎君吟道:出师一表真名世,千载谁堪伯仲间?”
“呃,是!”孟韬愕然点头,没想到自己随口的感叹竟被他听到了,他不会是为了这两句诗专程追到这里来的吧?
老年文士道:“这诗不知是何人所作,可是小郎君你?想必这诗文不止这两句,可否让老朽一睹全貌?”
“呃,小子才疏学浅,如何能写出这等佳句?此乃去岁在武侯墓听到一位先生所吟,小子记性不好,只记住了后面这两句。”
虽说这诗乃南宋陆游所做,如今提前“盗”来冒用倒也行,孟韬也几乎脱口承认。好在出口之前,脑中又多过了一遍,“中原北望气如山……塞上长城空自许”这几句倒是没问题,毕竟古长城所在的燕云十六州为契丹所据。
如今与西夏党项人鏖战西北,所以“铁马秋风大散关”这句似乎也说得过去。但“楼船夜雪瓜洲渡”这句该怎么解释?难道要预告大宋会丢掉半壁江山吗?这种掉脑袋的话可不敢乱说。
还有“早岁那知世事艰……镜中衰鬓已先斑。”这种沧桑感十足的老气横秋之语,哪里能是一个少年郎能说出来的?
抄袭有风险,盗文需谨慎,必须慎重!
“原来如此!”结果大概在老年文士意料之中,只见他轻轻点头,遗憾道:“可惜那位先生不曾题壁留诗,未能一窥全诗确实遗憾,不过最后这两句倒是极为贴切,《出师表》流传千古,诸葛武侯智谋百出,运筹帷幄,为蜀汉鞠躬尽瘁,这将近千年确实无人能与其比肩。”
孟韬讪讪道:“嗯,诸葛武侯神通广大,我们这些生长在定军山下的人都知道,从小便听蜀汉北伐的故事……”
“可惜诸葛武侯数次北伐都以失败告终,最后病逝五丈原,归葬定军山,当真是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老年文士仿佛很钦佩诸葛亮,一脸感慨似乎是真情流露,让孟韬第一次见识到“古人怀古”的情形。
“嗯!”孟韬只是应了一声,没有接话,他对这种感怀古人的话题,兴趣着实有限。
“小郎君是这茶园的主人?”听闻孟韬生长在定军山下,又能安排张瘸子照应,老年文士便心有猜测。
“没错,此确为吾家茶园。”
“难怪小郎君有如此独特的饮茶之法!”
孟韬不由满头黑线,此人还真是会归纳原因,得了,正好不必多费唇舌。
老年文士环顾四周,问道:“老朽瞧着满园新芽,为何不见人采茶呢?”
“呃,这个……定军山的茗眉茶确实好,产量也不少,往年多是贩运到秦凤路和环庆路,与党项人互市贸易。这几年元昊自立,频频寇边,两地战事不断,朝廷关闭了互市的榷场。茶叶没了销路,官府也不再收购,自然也就没人采茶了。”
孟韬现学现卖,加上些许自己的理解复述一遍,对此更是深感无奈,眼看这么一只金鸡下不了蛋,心里着实难受。
“除了边塞互市,不能销往别处吗?”老年文士貌似好奇,继续询问。
孟韬摇头道:“你是说‘出口’转内销?呃……这个,党项人需要的茶叶不少,距离西北榷场最近的茶叶产地就是兴元府,此乃本地茶叶的优势所在。可若销往别处,就另当别论了。
往南蜀中的茶叶品质也不差,往东的信阳府,淮南与江南,都是产茶之乡,亦是品质上佳,那里有运河之便,可轻松运往东京汴梁等大城邑。岂是北秦岭、南巴山,蜀道难于上青天的兴元府可比的?”
“确实如此,所言有理!”老年文士点头赞赏道:“小郎君年纪轻轻,竟知晓这许多天下事?”
孟韬讪讪道:“呃,这个……家父曾在外行商,时常给小子讲些外面的见闻,故而多少知晓一些。”
“想来令尊也是有见地之人,不知如今可在家中?老夫可否登门拜访。”
老年文士这么一说,倒是让孟韬一惊。莫非此人身份非同一般?难不成登一遭定军山遇到贵人了?还是古代文士都有旅游交友,高谈阔论的习惯?
孟韬黯然道:“抱歉,家父已经故去。”
“着实有些遗憾。”老年文士略微失望,旋即安慰道:“不过小郎君颇有见地,将来定大有前程。”
“但愿如此,多谢先生吉言。”孟韬轻声道谢。
“嗯,多谢小郎君的清茶,老夫告辞了。”老年文士仿佛心生去意,留下一个我看好你的眼神后,起身告辞。
“先生客气了,走好!”孟韬起身还礼,送老年文士出了茶园,方觉得腹中空空,是时候回家吃饭了。
孟韬道:“瘸子叔,我先回去了,这茶园……你尽快找些人整修,除杂草,修好水沟,无论是排水还是灌溉都方便些。”
“韬哥儿,如今茶叶轻贱,这茶园有必要……”张瘸子显然有些不解。
孟韬笑道:“你照办就是了,今年这茶园可不敢荒废,可是要生金子的。还有,你外甥女要是还没被他那狠心的爹卖掉,就让她来茶园,做个采茶女,保准有碗饭吃。”
“生金子?外甥女采茶……啊,是!”张瘸子虽然心情激动,可心里还是有些嘀咕,此等大事,还是问过老夫人才能作准。
尚未走远的老年文士闻听此言,回头看向茶园所在,不禁流露出诧异神色,眼神中多了几分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