酿酒的工艺听起来简单,但真正做起来并不容易。
粮食的蒸煮,搅拌酒曲,再进行发酵,这是一个漫长且艰难的过程,毫无经验的情况下,需要一点点的摸索和试验。
不知道花费了多少时间,浪费的粮食和人力成本更是不在少数,总算是有了眉目。
最后的蒸馏就相对容易多了,借助酒精和水沸点不同的特性,加热之后酒精更易蒸发,冷凝后顺着一根竹管流出来,便有浓烈的酒香传出来。
孟韬拿小木勺盛了一点品尝,口味算不上特别好,但那股火辣辣的感觉,已经与后世的酒水颇为相似了。
方法工艺只要对了,接下来自然会逐渐的提高和完善,酒水的品质也会逐步改观。何况还有勾兑的过程,可以根据宋人的口味进行调整。
慢着!
酒水专卖,按照大宋律法,自己压根没有资格销售这玩意,真是个伤脑筋的问题。如果只是用为医用酒精消毒,似乎有些太暴殄天物了。
看来最近得抽空找一趟陈贯,请转运使大人帮忙,大宋酒水专卖的国策短期内恐怕难以改变。不知试点官民合营有没有可能?实在不行,给官府分些许利益也不是不可以……
说曹操,曹操到,孟韬心里正念叨着,陈贯竟然自己上门了。这段时间,转运使大人已经成为孟家的常客,不过这一遭,随行而来的还有个儒雅的中年男子。
“陈公,这位先生是?”孟韬敏锐地注意到,转运使大人对此人颇为客气,难道是某位大人物?不会啊,兴元府这等山乡小城,转运使已经是最顶级的大官了,还能有谁?
“你便是孟韬?”
“是啊,小子孟韬见过先生,不知先生如何称呼?”
中年男子没有立即回答,只是淡淡一笑,抬头轻轻一嗅,好奇道:“似乎是酒水的气息,十分浓烈……”
“孟韬啊,这些日在家里做什么呢?这酒香味是从哪里来的?”陈贯对此也颇为好奇。
孟韬笑道:“两位莫要误会,这个起来来源于一种药品。”
“药品?什么药品?”
“酒精,一种外用药物。”孟韬收敛笑意,目光笃定,仿佛满眼都是仁爱。
中年男子与陈贯对望一眼,笑道:“可否让我等见识一下何谓酒精?有何功效?”
“好啊!”推销的大好机会,孟韬自然不会放过,当即将蒸馏出来的酒端了上来。
“嗯,酒味很重,感觉比内中酒的气味更浓烈,怎么可能?”中年男子对此很是惊讶,仿佛难以相信。
内中酒?孟韬也是一惊,那玩意还是宫廷专供的御酒,除了皇族和重要勋贵,寻常人根本接触不到。这么说来,此人可能来自东京汴梁,身份还非同小可?
虽然嘴上说难以置信,但事实就在眼前,中年男子想不承认都不行。注视片刻后问道:“此物便是酒精?与寻常饮用的酒水有何分别?”
“这个……怎么说呢?其实去除掉酒水中的水分,剩下的便是酒精,此物可以杀灭……清洗伤口,一定程度上保证创面不腐烂化脓,可以挽救更多伤者的性命。”
中年男子若有所思道:“是吗?如此说来,军中倒是应该多配备一些,只是军中禁酒,此物能饮用吗?”
“可以饮用,不过此乃我用特别之法酿制而成,劲道刚猛……”
不等孟韬介绍完,只听说可以饮用,中年男子便毫不客气拿起木勺,盛酒饮了一口。
顷刻之间,中年男子便心生悔意,不该喝那么大口的,轻呷即可。此刻导致的结果便是喉咙火辣辣的烧灼感,甚至忍不住连声咳嗽。
“先生,小子刚说过了,此物劲道刚猛,尤其初次饮用,不可操之过急……”
“咳咳,果然够烈!”中年男子神色一变,质问道:“不对啊,朝廷有榷酒法,民间不得私自酿酒,你这举动有违法度!”
“哪里,朝廷不让酿酒,更不允许私下交易酒水,禁止的是一种饮品。”孟韬笑道:“但小子制作的酒精是药品,而非饮品……虽说它确实可以饮用,但小子暂时并未打算开发其饮用功效,若非先生尝试,没人知道其滋味……”
“狡辩!”
“先生这是哪里话?小子见乡勇受伤,因伤口化脓高热而死,心中愧疚才研制此法。初衷乃是治病救人,仁爱之心天地可鉴。”当然有借口狡辩的成分,但孟韬信誓旦旦,初衷很高大上,且有理有据,纵然不信又能如何呢?
陈贯笑道:“你费心思弄出这么个东西,若不能售卖,恐怕心里痒痒吧?”
“确实如此,只是小子不敢违背朝廷法度。”孟韬笑了笑,仿佛十分遗憾,叹息道:“可惜了,此酒醇厚猛烈,大宋酒国豪杰们肯定喜欢;烈酒味厚保暖,草原的牧人肯定也喜欢……可惜不能作为饮品售卖,他们无福享受,小子也将少赚不少银钱……”
“如果老夫说,可以容许你售卖此酒,但只能售往草原,你可愿意?”
孟韬道:“当然愿意喽,只是朝廷有法度……官府会不会,又打算如何介入呢?”
“官府不介入,不干涉,酒水茶叶皆由你自己售卖,不过草原上的商道需要由你本人亲自开辟,你可愿意?”
听到中年男人这两句话,孟韬顿时神情一动,抬头问道:“敢问尊驾高姓大名?”
“孟韬,此乃参知政事,陕西路宣抚使韩琦,韩相公。”陈贯暗责自己疏忽,急忙上前介绍。
“相公”这个称呼在大宋有特殊意味,特指两府宰执大臣。眼前这位便是参知政事(副宰相),奉旨宣抚陕西路的韩琦?
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北宋宰相,如今正与范仲淹一起雄心勃勃变法的韩相公,突然出现在兴元府定军山,登门拜访孟家。没有排场,只几个随从,哪里有半分宰相的架势?这算是平易近人,礼贤下士吗?
孟韬更为苦恼的是自己该有一副怎样的表情?受宠若惊?对于寻常人家而言,参知政事登门,那绝对是蓬荜生辉,光耀门楣的大喜事;或是继续做个懵懂少年,佯作不知?抑或矜持倨傲,不摧眉折腰?
孟韬想了半天,突然觉得这些都不对,以自己的身份和立场,正确的表情应该是这样的……
……
陈贯陪同而来的确实是韩琦,叛军发生后,他以参知政事的身份宣抚陕西路,暂时驻跸京兆府。
本来几处叛乱平息,贼酋授首,宋夏边境也还算安宁,他已经可以回京述职。不想此时皇帝赵祯突然来了密旨,让他走一遭兴元府,见见这个叫孟韬的少年。
遵旨行事是一方面,韩琦自己也对这个少年颇感兴趣。所以纵然蜀道难行,还是不辞辛劳沿着褒斜道悄然进入兴元府。
此行秘密,除了利州路转运使陈贯,再未惊动旁人,两人便直接一身便装来了定军寨。
突出其来的酒香打断了本该有的步骤,韩琦甚至没来得及,当然也可能是有意没有自我介绍。然后通过言辞来了解和评判这个特别的少年郎,然后顺势开启此行的真正目的。
到了此时,必须得亮明参知政事身份。韩琦见到过很多人知悉自己身份后的表情,甚至也预想过旁人见到自己的态度。
但孟韬的反应着实有些出乎意料,瞧见他的表情,韩琦诧异不已,仿佛以前根本没见到,也从未想到过,会有人用这种眼神盯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