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这是干什么?”
老坊主面沉如水,喝骂道:“这是黎合族的庆春节,我只是来庆贺的客人,跟你们一般无二,你们这么做,难道是故意害我吗?”
这话颇重,吓得众多迎候他的人纷纷跪倒,齐呼认错。【】
“还请老坊主息怒!”
眼见连老族长都要跪下了,老坊主才一把抓住他,无奈叹息道:“算了算了,这次就算了,不能因为我一个人坏了这大好节日的喜庆气氛,下不为例。”
众人顿时喜笑颜开,再度把老坊主的马车围在中间,待老坊主下车,就这么簇拥着他朝村中走去。
他的到来,惊动了村子中的所有人,无论男女老幼尽都来到路边,垂首竖立,敬畏迎候。
“过了,过了!”老坊主越看脸色越不悦,“我仅仅是一介家仆,你们偏摆出这等架势,搞得我出行比主家还要讲排场,若是传到主家耳中,岂非把我架在火上烤吗?老牙,赶紧散了,不然别怪我发火!”
“老坊主言重了,这都是坊主经年积累下来的人望,大家伙可都是自发的……”
一个族长还想继续讨好,老族长却当即抱拳道:“全听老坊主号令!”
他宏亮应诺,转而朝四方大喝道:“都没听到老坊主的话吗,还不赶紧给我散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谁要是敢坏了老坊主的兴致,我唯他是问!”
周围村民赶紧响应,四散而去。
“这才对嘛。”老坊主满意地拍拍老族长的肩头,“还是老弟你最懂我的心思,不像有些人,哼!”
刚刚拍马屁拍到马腿上的族长被老坊主斜瞥了一眼,再受了这声重哼,吓得直接跪倒在地,连连认错,心里不知把自己骂成了什么样子。
老坊主似是有意惩罚他,根本不作理会,领着众人继续朝村中行去,独把他一人晾在了原地。经过这族长身边的人,无不对他投去嘲弄或鄙夷或怜悯的眼神,他却不敢理会,继续磕头认错,没有老坊主发话,他哪里敢停?
刘恒和照仲熙虽说算是有些名气,奈何都是小辈,根本挤不到前面,只能跟在越显庞大的队伍中后方,当然刘恒自己也不想抢着去拍人的马屁,乐得跟在后面而行。
村子本就不大,等他们来到那被罚族长的身边,恰巧见到之前跟在老坊主身边的一个帮闲过来让这族长起身,族长听是老坊主亲自发话才如蒙大赫,重新换上笑脸急步冲向前方,听说最前排的老坊主和老族长等人已经走到了村中演武场。
如此大节日,演武场直接开放,被征用为招待四方宾客的地方,因为村中只有这个地方才足够宽敞,能容纳人们共聚一堂。
刘恒和照仲熙总算挤进演武场时,主桌上已经满是白发苍苍的人头,居中处老坊主和老族长似在为了谁做主座而争执,最后老坊主违拗不住,终是一脸无奈地坐到了主座之上,才算宾主尽欢。
“反客为主咯。”
刘恒轻笑了一声,旁边照仲熙赶紧拉了拉他,却是传音道:“是客大欺主。”
显然,老坊主施施然坐上主位,让照仲熙都心生不满了。
两人算是村里“有名望”的人物,被分派的位置还算靠前,可是坐下一看,才发现或许因为老坊主突兀而至的缘故,事先准备尚算充分的座位居然不够坐了,而且还有不少宾客陆续涌入,估计都是闻讯赶来。
一看这架势,两人自然没法再坐着,哪怕刘恒身体尚虚,依旧赶紧起来去帮着村民大加桌椅。
“这可算是我有生以来见到最大的场面了。”
“是啊,老坊主可真够给面子的。”
“要不是老坊主,哪能有这么多人来为我们庆贺?”
在刘恒帮忙的时候,就听到村民们的小声议论,个个红光满面,只觉老坊主亲至和这盛大场面,让他们很有面子。
然而,刘恒不这么认为。
听闻老坊主鲜少亲自去哪一族庆贺节日,如此反常,背后肯定有故事,就是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了。
亏得演武场筹建时就考虑长远,地方留得很宽大,各家各户把所有桌椅都给贡献出来,总算把所有宾客都给安置好了,也把原本还嫌空旷的演武场给塞了个满满当当。
勉强安置好宾客,村民们也没能休息,灶台那边需要供应上千人的美食,多少人去都不够搭手的。刘恒和照仲熙本来也要继续去帮忙,却被村民们一直赶了回来,说是这里有他们就够了,刘恒和照仲熙的责任是陪好宾客。
实则这边哪需要他们来待客,人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主桌上,俱是聚精会神、竖耳聆听,不放过老坊主的一举一动。
照仲熙就陪刘恒坐下,看着香气腾腾的菜肴一盘盘端上桌,迅速丰盛,然后由老坊主开口动筷,其余人立刻响应,举杯动筷,恢复了节庆应有的热闹。
然而,人们对于老坊主的关注丝毫不减,估计这些村民们精心筹备的菜肴是什么味道,好吃还是难吃,他们根本没吃出来。
“可惜了。”刘恒嘟哝一声,自顾自吃得欢快,真正体会着眼前一盘盘倾注了村民们心血的美味。
同时,还有村中姑娘们穿上黎合族特有的服饰,动用类似小鼓一般的特别乐器,载歌载舞,风韵动人。姑娘们跳完下场,又是青壮们换上服装,表演一些独门绝技,精彩绝伦,但独有老坊主鼓掌或叫好时,才会赢得满堂喝彩。
村子竭尽全力贡献出自己精心筹备的东西,期望迎来宾客真心的赞美,然而现在却给刘恒一种感觉,满心付出都白做了,付诸东流。
一个老坊主的到来,吸引了所有目光,遮掩了所有别的光华。
待到一群青壮刚刚下场,下面是十数位歌喉美妙的妇人要上来唱山歌,就在这个空档,老坊主好似不经意般开口,让整个演武场都随之一静。
“不错不错,咱们村是越来越兴盛啦,看着这些个大壮小伙子,叫人打心底里高兴。”老坊主赞叹一句,话锋忽转,“只是乌疆那小家伙呢?怎么这种场合还不见他?”
听到这话,别人或许还没多想,刘恒心里却咯噔一下,忽然生出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那小子啊,说来也巧,昨天还好好的,夜里偏生跑来说是心血来潮,要借机闭关尝试突破,怎么劝都劝不住。我看这臭小子,就没把庆春节当回事,简直越长大脾气也越发大了。既然老坊主提起,小老儿只能厚着脸皮代他向老坊主告个假,还请老坊主宽容他十天半个月。”老族长长叹回应,嘟哝抱怨了几句,转而高喝,“下一个节目。”
这时节,任谁都看得出来老坊主脸色霎时阴沉了下去,把碗筷重重一放,一言不发。
是为乌疆来的!
各族长辈都是人老成精之辈,这下子全都咂摸出味道来了,却是噤若寒蝉,连谈笑声都立刻消失了。
老族长却像是没搞懂,陪着笑脸,一副专注于聆听妇人们动人歌曲的模样。然而受了突兀骤变的气氛影响,表演的妇人们心慌意乱,发挥自然极差,近乎曲不成调。
“老牙啊。”这样气氛下,主桌上一个族老的低语声居然都能让整个演武场听得清清楚楚出,“看样子大伙看也看够了,听也听够了,吃也吃得差不多了,你看是不是该射春赛了?”
老族长恍然大悟般,“你看我这记性,是,是,射春赛!射春赛!”
老坊主一瞪眼,就要打断,可是老族长朝场下摆了个脸色,自然有会意的机灵小伙,当即兴奋大喊开来,“射春赛!”
这一声喊把更多人给喊醒了,无论明白不明白其中的玄妙,俱都跟着鼓噪高喊道:“射春赛!”
“射春赛!”
“射春赛!”
……
吼声越来越响亮,汇聚起来如浪如潮,有种惊天动地的声势。
一个村里的小伙霍然起身,将弯弓舞了个花俏,仿佛人来疯一般,一脚踩在桌上就开始张弓搭箭,“我先开个头!”
刘恒记得,这小伙名叫丝愚,早已晋升到武夫境,昨天展露的弓射技艺同样非凡。他凝神朝对面一座高耸的山峦望去,将大弓拉到极致,目如鹰隼,倏然脱手!
“射春!”
利箭如若流光,稍纵即逝,激射向远方,声势锐利到惊人的地步。
随着他竭尽全力的一声大吼,无数大小伙也跟着开口齐吼。
“射春!”
这许多气血阳刚的大小伙合力一声吼,如有倒崩河流的气概,有些第一次前来庆贺的其他族族人都被吓了一跳。
伴随着这声大吼,许多眼力非凡之辈追寻利箭望去,就在遥遥白洛山上见到一团灰爆,十分接近山巅,骤然绽放开来,竟有绚丽惊艳之美。
“好!开门红啊!”
“好小子!”
“给我们开了个好头!”
……
第一箭已经射出来,射春赛就算是真正开赛了,在黎合族人心中自然是异常神圣与庄严的时刻。是以老坊主即便能看出来这些刁民使用了什么小伎俩,射春赛一开,他就没法再重新提起其他话题了,只能面沉如水的看着,心里暗骂,“果然就是一群刁民。”
同样的道理,村民们同样很明白,这也是为什么老族长一直恭顺,刚刚老坊主摆脸色却还要硬顶着往下开赛的缘故。待到射春赛开启,一众族老和老族长面面相觑,俱都松了口气,直觉悬着的半颗心又落回去了大半。
“该我了!该我了!”
“胡说,到我了!”
一群年轻气盛的小伙子就不会想这么多,他们只知道射春赛开始,属于他们的时刻和战场就真正降临了,谁都不愿意屈居人后,都想把自己最英姿勃发的一面表现给村民们、自家亲友和倾慕的姑娘看见,于是你争我抢,喧闹个不停。
“总算暂时糊弄过去了。”照仲熙用衣袖擦了擦额头的虚汗,偷偷吁了口气,朝刘恒传音叹道。
刘恒没看热闹纷呈的射春赛,把更多注意力停留在那富态老者般的老坊主身上,眼见这人面沉如水,心里就知道村民们的小聪明恐怕只能起到暂时拖延的作用,这人不会就这么轻易罢休的。
做出猜测,刘恒不再多看,转而总算看向争闹不休的那群黎合族大小伙那里。
黎合族的射春赛,说来对他们意义重大,却没有太多的规矩,只是个供年轻大小伙们尽情展现英姿和实力的场合。
昨日曾经见他们习练过,但今日一看,刘恒才知道这些家伙也有自己的小机灵,或者说临场发挥时,就有了超常的表现。反正此时此刻,刘恒总算有些明白了,黎合族为何在如此重大的节日,要把弓射之术当做最重视的节目了。
村子距离附近最出名的白洛山,足有一两里地远,然而无论有没有修炼过体魄和武道,这些大小伙射出的弓箭竟然大多数都能精准射到白洛山上。
这绝对是非同一般的能力,或者说黎合族人的血脉里,天生就有亲近弓射之术的本能吧。至少刘恒在正常的村落乃至丁口数万的县城里,都很少能见到这么多有天赋的“神射手”,偏偏仅仅两三千人的黎合族,好像每一个人都能成为合格的神射手,如果这还不算非凡,什么才算?
“原本我就觉得奇怪,在我感觉中,村里似乎人人都带点练武的天赋,为何得到传授传承机会的人却只有这么点人。现在看来,问题恐怕就出在资源上。若是换一个环境,给予足够的修炼资源相助,仅仅黎合族应该都能成为堪比一流宗门的大势力吧?”刘恒原本只是怀疑,现在看到众人的表现,就更加确定了这一点,只觉无比惋惜。
黎合族人的武道天赋都不差,然而困于修炼资源的匮乏,才导致村中只能优中选优,让每一代人中最优秀的那几个得以踏上武道。如果给予黎合族更好的成长空间,此刻看似寻常的黎合族能够成长到何等程度,连刘恒都觉得无法想象。
“儒家。”
刘恒心里喃喃,才发现对于黎合族而言,陈家乃或直接说儒家就如若一个不知多高的门槛,把他们一族死死挡在门槛之下,不知挡了多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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