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金来的居所,包括附近七八所屋子,如今全部坍塌,成了一片废墟。
废墟中心,是一片空旷之地,甚或说是巨坑,方圆有百丈,凹陷下去十丈有余,好似陨石砸出一般恐怖,四周也坑坑洼洼,惨不忍睹。
可见之前战事有多么激烈。
深坑里,独有一人持刀而立,衣不沾血,干净异常,偏偏站立在一滩血肉泥沼中,和那些残肢、鲜血形成鲜明的反差,格外刺目。
金来!
他旁若无人,那对下垂的眉宇,依旧给人一种淡淡的忧愁之色。可是熟悉了他这样子的人都很清楚,这就是从容平静的金来,神情和平日没有什么差别。
然而此时此地,观者无不惊心动魄,遍体生寒。
他,怎么还活着?
他……究竟杀了多少人?
急急赶来的九人心头巨浪滔天,脸上也都浮现出难以掩饰的惊骇。幸好没人留意,也没人觉得奇怪,因为四周密密麻麻站着一圈圈的人,神情和他们相差无几。
诡异的寂静里,独有几声垂死的哭喊、惨叫,还有欲图逃窜的最后几个贼人正被人围杀,发出绝望的怒吼。
“这!”林大合倏然惊醒,面色急剧变幻,随即朝周围厉喝道:“都还傻站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帮忙!”
局势太过出人意料,可林大合心念转得最快,一团乱麻中还是找到了最该做的事。不管这金来为什么没死,他还活着,这就是结果,一个他们不愿接受却必须接受的现实。
“贼子来袭,你们竟都袖手旁观,让金兄独自搏杀,这还是守望相助的东来坊吗?”林大合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朝四周众人喝骂道。
谁想喝骂没有让其他人行动,只换来一张张心有余悸的面庞。
“是金大哥说,不让我们插手的……”
“金大哥他不让我们帮。”
“他说是私人恩怨,只让我们替他盯住这些贼子,不让他们逃离……”
听到这些回应,九人暗中眼神交汇,都发现各自眸中的惊骇变得更浓郁了。刚来到时,他们还以为是各路杀手一时大意,动静闹得太大,周围的人闻讯赶来,群起相助,才为金来化解了这次劫难。可是听众人的意思,所有杀手竟都是金来一人所杀,这……!
这反而更加骇人听闻了!
金来,得有多强?
林大合瞳仁猛缩,因为在尸骨血水中,他分明见到了好几张熟悉的面庞,都是他暗中招揽的手下,其中正有他以为臂膀的那位顶尖一重强者!
也就是说这一役里,金来一个人一口刀,把他辛苦招揽的手下杀得干干净净,一个不留。
“老大,快救……”
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急呼,引得所有人齐齐望去,但见一个被三四人围攻的蒙面杀手正朝这边呼救,不由大奇。林大合心里咯噔一下,然而围攻杀手的四人中,忽而有人暴喝,如若飞鹏般急掠而去,拳如金斗,带着雄浑巨力径直轰爆了杀手的脑袋,让他呼救声戛然而止。
结果了杀手性命,林三合一脸厌恶和愤恨,呸了声道:“死到临头还想着耍弄心机,尤为可恶!”
林大合则察言观色,发现周围人们对这事并不在意,总算暗暗松了口气,心里却又复杂莫名。因为死在林三合手里这人,估计是他最后一个手下了,如今却也不能留他,只能杀人灭口。
心里难受,他还不能表露,暗中紧盯金来,不会放过金来任何一点细微的神情变化。
可是,金来的神情没有丁点变化,依旧在不急不缓地收拣着满地的遗物,好像根本没留意这事一样。
似是察觉林大合的关注,又或是收完了战利品,金来终于回首,似有意若无意地扫过林大合。林大合心里有鬼,立时一阵惊悸,谁想金来目光没有过多停留,很快看向依旧在围杀的几个地方,“都停下,放他们离开吧。”
“金大哥,除恶务尽!”
“他们敢来暗杀你,足见胆子有多大,如果不杀干净,让他们知道厉害,他们恐怕还会再来!”
“是啊,绝不能放这些贼人走!”
听了金来的话,众人惊怔后,都是义愤填膺,纷纷发出异议。
金来笑笑,再没多说,只是人影疾行,忽而出现在一个围杀战场,三两刀破开困局,把其中杀手放了出去,然后又冲到下一个战场,重复同样的举动。
他用行动表达了自己的坚决意念。
“走吧。”
在最后一处,金来持刀而立,朝惊疑不定的杀手淡淡道:“回去替我传个话,想要杀我,这种场面可不够。我不参与你们的事,你们也别来招惹我,否则后果自负。”
杀手警惕望向四周,又满含惊惶地凝望金来一眼,拱手谢过不杀之恩,就此急急逃离远去。
“说得好!”
“原来是叫他们传话,难怪要放他们狗命!”
“金大哥果然霸气!”
……
得见此景,众人疑惑和不满齐齐尽去,都化作轰然叫好声,只觉金来这话说不出的提气和痛快。
目送最后四个杀手分散逃远,金来收回目光,朝众人拱手道:“诸位援手,金某感激不尽。不过已是深夜,诸位还是尽早休息去吧,明日某再大摆宴席,酬谢诸位,可好?”
“金大哥说什么呢,何必这么见外!”
“对啊对啊,其他人遇到麻烦的时候,金大哥可从没这么客气过!”
“咱们守望相助,可不就是这样?”
众人纷纷说着,很是热情地帮他清扫干净,随后拉沙的拉沙,填土的填土,敲砖钉墙的敲砖钉墙,短短一个时辰,就在原址上重新搭建起了数座屋子,让受灾的人们重新入住。
都非凡人,又不缺材料,再说这些日子重建屋子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可谓驾轻就熟,于是群策群力下,重建的速度自然极快。
众人好意相助,金来当然感激又感激,说定了明日请宴,众人这才得以散去。
林大合九人明明都憋了一大堆话,可是离去的路上,他们却沉默着走了好一大段路。
“都是一群见风使舵的家伙!”和风忽然恨恨呸了声,唾骂道,“之前这些人说得多好,只要我们振臂一呼,当场就能歃血为盟,现在怎么样?往日房屋被毁了,何曾见他们这么勤快过,现在倒好,一个个都化作了金来的狗,献媚起来一个比一个殷勤,恶心至极!”
说是这么说,可是刚刚重建房屋的时候,也没见他们九人比谁动作慢了,她这话其实把自己等人都给骂进去了,让气氛一时尴尬无比。
好在都是熟人,其余八人很清楚她是什么性子,所以没人跟她计较。
留崖一贯地阴阳怪气,“谁不是墙头草,哪边强往哪边倒?你们没听到别人议论什么吗,人家金来此役一人杀了三十六名强者,其中二重武师和学士足足死人,十八名顶尖一重强者,这等超人战力,谁人不敬畏?”
此言一出,九人脸色急剧变幻,又是沉默。
这金来,真真强得吓人!
“他,怎会这么强?”
金来远超他们预计的战力,就是此役最大的变数,此刻回想起来,依旧让九人觉得匪夷所思,不敢想象这居然是真的。
可是刚刚激战,有太多人亲眼目睹,都能证明这些强者是何等强大,又是怎么被金来一一斩杀的。甚至于九人还一道帮忙收拾了这些强者的残尸,真的不能再真,由不得人不信。
这么半天,九人都在思索,自忖换做自己面对这么多强者的围杀,会是怎样一个结果。
结果发现他们根本不用想逃生这种事了,只能想想自己能苟活几个呼吸,饶是如此,结论依旧叫人绝望。
因为他们竟无一人拥有抵挡超过两息的自信,最大的可能,就是死在第一息的暗杀中。对比将来犯之敌杀得不剩几个的金来,其间的差距,简直不可以道计。
包括他们中最强的林大合也不例外。
“你们说,他到底是哪个层次的强者?”几人神情凝重,相互探讨。
铁娘子沉吟道:“绝不可能是三重以上的强者,这等强者随便去哪个大盟都会被奉为上宾,哪会龟缩在东来坊这种破地方?”
“别忘了开疆盟常来的女子。”苏尾巴声音尖细地提醒道。
众人都面色微变,二者一起联想,愈发觉得金来的实力高深莫测,已经无法猜测他究竟有多么高强的实力了。因为越是天才的人物,往往性格越是古怪,说不定金来就是不喜欢结盟,受人约束,所以求贤若渴的开疆盟派人来三顾茅庐,反而说得通了。
铁娘子又是蹙眉苦思,随后断定道:“那高的不说,只说低的。以今日战果来看,他至少拥有二重师境战力,而且绝非不入流的二重强者。”
对于这一点,就没人有异议了,因为这是显而易见的结论。
随后人人面带忧色,这样战力远超预计的金来,显然已经成为他们眼前最棘手的麻烦。
“不杀他,盟会就无法成立,不成立盟会,咱们根本熬不到两个月后!”
“难不成还得花大价钱,去绝杀盟请最顶尖的杀手来?”
“绝杀盟三重杀手,出手一次的价码是三枚密令,这钱谁出?四重杀手的价码是四枚密令,而且你们谁能确定,他们不会再失手?”
“唯一可能,就是请绝杀盟盟主周不平出马,唯有五重强者的周不平才能保证万无一失。可是你们要想清楚,周不平出手一次,需要八枚密令!”
绝杀盟,也是城中一等一的大盟,他们独占五大姓之一的崔家宅院,内中全是杀家的天才弟子,实力惊人。这群杀才进城占了崔家宅院后,再没做别的事情,反而开门做起了老买卖。
他们只做一种买卖,受雇杀人。
哪怕你想杀的是四小王,他们也能保证把人杀了,可谓童受无欺,当然前提是有人出得起那惊人价钱。
在逼不得已的时候,众人自然想到了绝杀盟。
可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次以为志在必得的计策偏偏失手了,让他们对金来越发忌惮,哪里还敢再低估,肯定是怎么最稳妥怎么来了。
一番争执后,因为价钱这事相持不下,众人烦躁不已,这才发现该拿主意的林大合一直没开口,沉默的时间未免太长了些。
“林大!”
“你倒是说句话啊!”
几人呼喝,林大合脱口而出,“那话是对我们说的!”
“什么?”
听他突然蹦出这么莫名其妙的话,众人愕然,“你究竟在说什么?”
林大合终于惊醒,脸色阴沉得厉害,“你们还没明白吗,金来那句话,是在警告我们!”
“哪句话?”
人们不由愕然,瓷娘子若有所思,“你是说,他放走那几人时,让他们帮忙带去的那两句话?”
听她重新提起来,众人立时陷入回忆,很快就都想起了金来当时所说的那番话。关键不在于前一句“想要杀我,这种场面可不够”,而在于后一句“我不参与你们的事,你们也别来招惹我,否则后果自负”!
前面太过震惊,后来金来又因为对待他们和对待别人没有什么不同,他们就没往这方面多想,但是此时越琢磨越觉得,这话可不就是在警告他们?
“他猜到了?”
“还是说他发现什么了?”
“这可怎么办?”
一想到金来明明猜到这是他们的阴谋,还对他们一如往日,他们就都升起毛骨悚然的感觉,惶急起来。
“这金来,怎会如此可怕?”
“他究竟是什么人?”
唯独早就在皱眉苦思的林大合,此刻反而镇定下来,至少表面如此,“不管怎么说,暂时看来,他还没有和我们撕破脸皮的打算,这不算坏事。”
随后他又道:“诸位,金来已成最大的变数,结盟之事只能从长计议了,咱们回去再多想想,改日再聚。”
言罢不等众人多说什么,拱手为礼,和两个兄弟率先离去。留下其余人等面色阴晴变幻,甚或传音争执着什么,也都悄然散去了。
而另一边,刘恒在重新建好的房屋中走了一圈,仔细查探时,却有人不请自来。
“一群白眼已经狼图穷匕见了,亏得你还有心情继续住下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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