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想了一下后,金钟铭有些无力的把烟给掐了。 “事先讲好,咱们有事说事,而且要开门见山。”
“我……我担心自己演不好。”刘仁娜眼泪扑簌簌的就下来了,得亏这部电影要求她全程素颜,不然她整个脸都已经花了。
“然后呢?”金钟铭皱紧了眉毛问道。“觉得演不好又怎么样?”
“然后……”本来梨花带雨的刘仁娜顿时语塞。
是啊,演不好又怎么样,难道这时候还要换人吗?且不谈自己愿不愿意放弃这个机会,甚至自己家人也好,公司也罢,都对自己能参与这部电影持有一种正面的鼓励态度……这种情况下自己怎么可能轻言放弃?
但是话说回来,刘仁娜心里还是有一种被什么堵着的感觉……不说出来恐怕自己晚上睡觉都睡不着。
“我只是怕自己演不好,到时候拉低了电影的水准,那我就成罪人了。”刘仁娜咬着牙抹着眼泪答道。
“什么狗屁罪人……这都谁跟你说的?”金钟铭不由的有些烦躁了。
“没人跟我直接说这个。”刘仁娜低声解释道。“只是这几天跟在剧组里,有些人有些事接触到以后总是容易让人有些压力的……”
“有些事情这个说法我懂。”金钟铭往后退了半步,然后靠在了学校的围墙上。“因为这种情况大家普遍性都有,毕竟剧情中有些桥段的集中拍摄实在是让我们这些正常生活着的人难以接受……但是有些人是什么意思?我们剧组里有什么人让你产生压力了?”
刘仁娜没说话。
但是,金钟铭稍微想了一下后,却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要知道,这里毕竟是光州,就算是光州市市政府对这部电影的拍摄选择了沉默,使得反对力量没有了统一的组织者。但是,对于整座城市的各个具体领域而言,这个剧组仍然是个不受欢迎的群体,他们的态度究竟如何,会不会有意无意的阻扰?这个谁也不知道。
于是,为了减少不必要的接触从而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剧组也相应的采用了封闭式的拍摄方式,反正目前有学校这个天然的封闭式片场的存在嘛!实际上,金钟铭和黄东赫一开始就全都以身作则吃住在了这个学校里,而绝大多数演员和工作人员看到这幅情形后也都是都是有样学样,准备集中拍摄。
而在这种情况下,在原本事件中一直在努力着的那些光州本地的人权组织成员们,现在就成为了剧组和外面这座城市天然的沟通桥梁。架设设备时必要的司法程序、拍摄器械的日常维护……甚至具体到了订购盒饭,这些事物统统有这些光州人权组织志愿者的参与和帮助。而他们对这件事情的关注和这些人本来就有的热情也确实为剧组提供了极大的帮助。
不过……现在看来他们的热情有些过度了!
“仁娜姐。”金钟铭想明白以后反而更加无奈了。“你要理解他们……对他们中的很多人而言,这个事件其实是个魔咒,甚至有人被纠缠了整整十年!这种情况下,在看到一个新的解决途径后总是有些迫不及待的。更何况,稍有常识的人都知道,你这个角色就是他们的化身,他们对你更加期待其实也是正常的。”
“我理解……”刘仁娜低头答道。
“但是……还是觉得压力很大对不对?”金钟铭挑了挑眉毛。
“没错。”刘仁娜低头答道。“我知道这么说可能有些丢脸,但是……他们对我越热情越期待我就越担心。我心里很明白,这种注定要成为话题的电影要是演好了那是万般好,可真要是演砸了,那我岂不是成了笑话?可偏偏我又是这里演技最差经验最少的一个人!”
“这是大实话。”金钟铭很坦诚的点了点头。“但是仁娜姐你想过没有,这种压力包括我在内其实谁都有,你经验少演技差是没错,可是我经验丰富咖位最大难道不是有压力的理由?所以你找我又有什么用呢?难道我还能对你保证什么吗?”
“我也知道找你没用……可是,我又能去找谁说呢?”刘仁娜万分为难的应道。“难道要我直接去跟那些人权组织的志愿者们说,请你们不要对我这么热情了?”
金钟铭为之默认。
“但是……你又是因为什么哭出来的?”沉默了一会后,还是金钟铭打起精神继续开口问询了起来。“总不能是因为人家给你递盒饭的时候多加了个鸡腿吧?”
“那倒不至于。”刘仁娜还是那副万分为难的表情。“其实刚才哭出来不是因为担心演不好的事情,只是哭出来以后想到了这件事情而已……我其实是因为刚才在女生宿舍那边看到贤秀被塞进了洗衣机里……”
“那是演戏……贤秀演完不还笑着跑出来跟仁絮抢零食来着?”金钟铭不耐烦的打断了对方。
“可是……”刘仁娜抬起头有些欲言又止的感觉。
“可是什么?”
“可是……可是虽然我们拍的是戏,但这幕戏背后难道不是有着真正的原型存在吗?”刘仁娜忍不住又掉了眼泪。“人权组织的那些人一来就告诉过我,剧本里的这些情节都是真的事情,以前在那个学校里聋哑儿童是真的遭遇过这些东西,我看的时候后面也标注着由真实事件改编……可是我当时并没有感觉,甚至今天拍戏的时候在旁边还能承受的了。但是等拍完了,当我们这些女演员都回到之前用来拍摄的女生宿舍的时候,我拿衣服想去洗一下的时候,看着洗衣机就受不了……那些人真的把这么小的孩子浸在洗衣机里吗?还有那些更过分的事情?”
“那就好好拍。”金钟铭也只能如此说了。
“可是我怕拍不好。”刘仁娜哭的更凶猛了。“要是因为我拍不好,这部电影没有引起关注……那我以后还怎么拍戏?”
“第一!”金钟铭黑着脸答道。“不许哭了,你让那些小演员看到算怎么一回事?就算不考虑他们,其他人看到女主角竟然情绪崩溃了,他们又会怎么想?”
刘仁娜勉力抹去了眼泪。
“其次。”金钟铭继续板着脸说道。“这部电影一定会成功,你也不用担心自己演不好,因为你是我选出来的演员,实在不行我就算是会手把手,也要把你给带出来!听明白了吗?!”
刘仁娜勉力的点了点头。
金钟铭松了一口气,虽然不知道自己这种连哄带吓的法子能起到几分作用,但总算是临时撑住了场面。
“给你个任务吧!”又想了一下,脑瓜子疼到难受的金钟铭再度开口了。
“钟铭你说。”刘仁娜算是恢复了理智。
“你明天不是要去拍摄《英雄豪杰》吗?”金钟铭摸着自己裤兜里的烟盒说道。“要回尔吧?”
“嗯!”
“那现在就走吧,顺便去我们cuBe一趟,到那里替我见一个人……要隐蔽一些。”
“谁?”
“我们公司医疗室的心理咨询师千昌明女士……找到她把你的情况跟她说说,看看她有没有什么法子。”
“我……知道了。”刘仁娜犹豫了一下才答应。
“那就好。”金钟铭点点头后就直接离开了,并未在意对方的犹豫,因为他知道对方是担心看心理医生这种事情传出去以后对名声不好,是怕面子上受损伤。实际上,要不是有着同一公司的职场文化在外贸罩着,恐怕连cube公司内部的艺人和工作人员都不会去找千昌明的。而同样的道理,作为规矩、忌讳并不比香江电影圈少的韩国剧组而言,片场的人本身恐怕也很难接受心理医生全面而大张旗鼓的入驻……甚至这还很有可能会对外界传达出一些不好的信号。
当然了,这也是金钟铭没有直接联系千昌明的缘由,哪怕他心里隐约觉得,让专业人士介入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然后……千昌明的到来比他想象的要快的多,实际上,当天晚上,外面还飘着细细的,说不清是冻雨还是雪粒的不明物呢,这位女心理咨询师就直接自己开车过来了。
“你这是很不负责任的行为!”一见面,这位御姐就如此给金钟铭下了定论。
“具体指哪一点?咱们到外面说。”金钟铭一边若无其事的应道,一边推着对方来到了校门口的马路牙子上。
话说,因为突然飘起来的冻雨,满学校到处都是帮着收拾、遮盖器材的工作人员,而金钟铭不并想让自己和千昌明之间的这些话题被剧组的人所听到。
那会动摇军心的。
“我指的是三个孩子!”千昌明的理由非常正当而合理。“你让他们拍这种戏份,竟然没有安排专业的心理医生来疏导?!我说的是正儿八经的心理医生,是主动治疗的那种,而不是像我这种被动的心理咨询师。”
“你说的很有道理。”金钟铭点点头,但脸上的表情却丝毫没有什么波动。“但是……你要明白,如果我这么干了,孩子的父母将会是第一个反对的,他们不会想让自己的孩子拍一部电影就被打上心理疾病这样的标签的。”
千昌明为之一滞。
“而且……接下来反对的将会是你所认识的那些自己公司里的同事,他们会告诉你片场里不需要心理医生……”
“所以说……哼!”千昌明难得冷笑一声。“所以说,我为什么在国外流浪了那么长时间才回来……这个国家的人爱面子爱到了讳疾忌医的地步!”
“你以为这部电影是怎么来的?”金钟铭毫不客气的反问道。“一个原本简单到极点的案子,那怕是判决不公……但如果不是因为那些大人物的爱面子,使得事情被一层层的遮盖和掩饰起来,最后让整个光州的上层都拖累了进来,那哪里会形成今天这个荒唐的局面?”
“那你到底准备怎么办?”千昌明稍微缓和了一下。
“我要是知道怎么办,就不会专门让刘仁娜去找你了。”金钟铭苦笑一声。“我自己都快被逼疯了……这么说吧,孩子们的状态其实都还不错,毕竟三个孩子一起玩着,时不时的还有一群从全罗南道拉过来当群演的孩子过来,再加上我们这些人对他们都还比较注意这方面的事情……甚至我都想好了,完全可以让你以家庭老师的身份来剧组嘛,一个尔大再到成均馆的老师来辅导他们功课,孩子父母不但不会反对恐怕还会很高兴……不过现在的问题是……”
“现在的问题是什么?”听到金钟铭有法子让自己进去剧组照看孩子以后,千昌明的面色立即就恢复到了她一直以来给人的那种从容淡定的形象。
“现在问题是……出问题不是孩子们,而是我们这些大人。”金钟铭回头看了看身后灯火通明的学校。“你有法子让这些扮演性变态和虐待狂的男女演员们来接受你的疏导吗?那怕是骗过来或者侧面的疏导也行……”
“不可能。”千昌明刚刚平静下来的脸色又难看了起来。“成年人的心智多成熟?我是来干吗的他们一接触就一清二楚,更何况还有这么多公司的同事认识我……那样的话……”
“那样的话他们会很难接受你的疏导的,毕竟剧组这么多人……所以说难啊!”金钟铭无可奈何。“还是那句话,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让刘仁娜去找你?”
千昌明随即沉默了下来,但是过了一会她又重新开口了:“可是这样下去不行吧?如果剧组内部真的大面积出了问题,电影都没法拍摄下去的。”
“我知道。”金钟铭掏出了裤兜里的半包烟,然后在周围到处撒着细细雪渣子的情况下又给自己点了一根。“我拍电影拍了那么多年,那么多部,从来没想过一部电影最难的竟然是拍摄本身……没有技术限制、没有资金限制、没有刷大牌的演员,甚至没有任何一个理论上会导致电影中断的情形出现……但是,竟然就要拍不下去了。说到底……影响一个事情进展最根本的东西,还是人心!”
千昌明又沉默了下去,这一次她等着很久都没有开口,而是静静的看着金钟铭把手里的一根烟抽完,然后又点了一根,又抽完,又一根。
“实在不行的话就算了。”金钟铭放下烟头后决定不再浪费时间。“可以允许电影艰难一些,粗糙一些,允许演员一些情绪上的失常就是了,也允许删改一些镜头……反正大家都尽力了。说到底,还是我太自以为是了,我以为对这部电影有了充足的把握,实际上却还是小看了它。”
“你知道我一直不说话是在想什么吗?”千昌明突然开口了。
“我哪知道?”
“从心理咨询师的角度而言,我的立场应该是很坚定的。”千昌明如此答道。“那就是不要管什么电影,我都应该以人员的心理健康为第一目的,所以,照理说我应该同意你刚才的想法。但是,从那天你来我的办公室找我做了那次咨询以后,我对这部电影也有了自己的认识……那就是它一定要被认真而全力的给拍出来……抛开那些可笑的政治角力,这部电影本身几乎是重新还那些聋哑儿童公道的唯一方法。”
“我个人可以就做到。”金钟铭有些烦躁的随手拂去了羽绒服上的冰渣子。“一个光州本地的可笑小财团,我跟承文还有清玄打声招呼就能让他们破产。”
“我说的是公道。”千昌明严肃的重复了一遍。
金钟铭立即不说话了,但是也没有起身的意思了,正如千昌明说的那样,再难也要把这部电影认真而又尽全力的拍下去,现在……对于自己而言这已经是个义务了。但是话说回来,就是这种责任感压的包括自己在内的剧组所有人都喘不过气来。
就这样,眼看着眼前的光州在说不清是雪还是雨的朦胧中亮起七彩的灯光,这一男一女两个尔大的高材生却一直干坐在这个学校前的马路牙子上,然后盯着这座现实中叫做光州电影中被作家改成了雾津的城市呆。而那些不知道是雨还是雪的东西落到两人的衣服上后,很轻易地重新融化、结冰,给衣服套上了一层冰凉的冰制外壳,而这个薄薄的外壳是如此沉重,以至于两人竟然一直都起不了身。
晚上九点,当苏小娅第三次来叫金钟铭回去吃饭却被他拒绝了以后,千昌明突然活动了一下身子,把自己外套上的冰壳给抖了下去。
“我……回想了一下下午刘仁娜找我时的一些情况。”千昌明竟然开口了。“其实……虽然想不到一些直接有效的法子来应对这种情况,但如果是从侧面切入,进行一定程度上缓解的话……还是有一些效果不明的手段的。”
“你讲。”金钟铭脸上终于又有了一丝生气。
“环境是个对人心理影响巨大的东西。”千昌明头也不回的指了指身后的学校。“你……选择封闭式的拍摄理由固然让人没话说,但是,如果能有一个开放式的拍摄环境,并且让剧组成员多和外界作交流的话,那一定会对大家的心理状态有一定程度上的缓解……当然,这只是一个思路,具体举措和效果要具体来看。”
金钟铭并没有直接回应对方的建议,而是伸手指了指眼前的城市:“前辈知道吗?这座城市里……教育界、司法界、宗教界、政府公务人员、当地企业、同城的名人、地方媒体……甚至是遍布着整个城市的普通民众,他们对我们这个剧组是个什么态度?更何况……这部电影之所以在媒体上消失,不仅是有着光州地方上以及皿煮派阵营的刻意压制,其实我本人也动了力量让相熟的媒体不要介入,同时还阻拦了保守派阵营的插手……因为我不想让这部电影在还未完善的时候就成为政治对抗的武器……那样就太可悲了!最起码……得在艺术还原上做到问心无愧吧?你刚才说的……是公道这两个字?”
“我的意思是……”千昌明略显艰难的答道。“如果,我是说如果,把剧组敞开对外,但却只接受这座城市的非难和无礼,而不让你身后的政治力量介入呢?”
“那样会让剧组陷入到另一种困境。”金钟铭冷笑一声。“有些人,仅仅是看到之前女主角选拔时遇到了一些问题,就迫不及待的想搞点事情……这个就不多说了,我只想说,有些人太过于愚蠢和短视,那怕是稍微传递出来一点软弱的暗示,那他们就会上蹦下蹿,更何况是单纯放开手却不反击呢?如果是那样的话,我猜这所放寒假的学校到时候生的事情一定会很精彩。”
“钟铭……你没懂我的意思。”千昌明叹了口气。“从一个心理咨询师的角度我不该对人心进行多余的分析和……研究的。但是,以现在剧组的这种情况而言……如果他们又感觉到了来自于外界种种恶意的话,那说不定反而会因此更加强硬和认真起来,有些不必要的心理问题说不定就会被压制下去……这是人之常情。”
金钟铭去掏烟的那只手直接被定格在当场。
“我进去吃饭了……饿了半天了。”千昌明艰难的站了起来。“希望你们片场的盒饭味道不错。”
“要是……情况失控了呢?”等到对方走到学校门口时,金钟铭忽的一下回过了头问道。“假如放开了……让这座城市敌视我们,会不会反过来击垮剧组的各位?”
“这就要看你的水平了。”千昌明头都没回的走进了学校。“要是你有本事在适当的时候随时终结这座城市的恶意攻击……那想怎么敞开大门就怎么敞开大门。”
金钟铭回过头来依旧坐在那里,良久,他才有些哆嗦的把烟盒中最后一根烟给点着了。
不过这次他一口都没抽,而是盯着这支烟自己燃烧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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