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夜间乃西廊下失火。
当时紫禁城宫门口有东廊下、西廊下之名,周回数里,大半为民居矣。虽失火是宫门前的民居并没有烧到宫里,但总算是惊动了京中文武官员。
他们看见宫中失火,就连夜赶至紫禁城。
而林延潮知道失火的消息,也是第一时间即往宫里赶,等到得知是西廊下失火稍安。
现在林延潮与众大臣们都聚集在千步廊,虽说火没有烧到紫禁城,但于情于理官员们都要请问天子起居,也就是昨晚天子睡得可好,有没有受惊。
此刻正是拂晓,林延潮负手立在宫墙下,眼望着沉睡之中的紫禁城。
这时候数盏灯朝自己而来,林延潮见了灯下之人当即行礼道:“原来是太宰,在下有礼了!”
来人正是吏部尚书陆光祖。
陆光祖身后跟着不少官员,与林延潮正一人负手仰望宫阙气势自是不同。
陆光祖老气横秋地对林延潮道:“宗海老弟,你看这天气寒气逼人,估摸还有一阵功夫天才会亮,既然西廊下的火已是大半扑灭,又没有烧到宫里。你看是不是如此,先让百官们先各自回衙,我等几位九卿留在宫里请陛下之起居就好。”
林延潮闻言当即道:“太宰一片体恤之意,在下当然赞成,只是不知两位阁老之主张。”
陆光祖笑了一声道:“元辅杜门在家养病,想必是不会来了,此事你我二人拿主意就好了。若是再拖延下去,把人冻出病来,你我罪过可是不小。”
林延潮心想,赵志皋咱们可以忽略,但你怎么打定主意,王家屏一定不回来。你这是越俎代庖,替首臣拿主意啊,这算什么意思?
林延潮谨慎地道:“在下一切听太宰的吩咐就是。”
陆光祖点点头当即吩咐了下去,让百官先行散去。
这时候户部尚书杨俊民也是匆匆赶到一见陆光祖,林延潮当即道:“来迟一步,来迟一步,其他几位大人呢?”
“大司马带着几位大人去严查宫中禁卫,我们在这里等候陛下旨意,至于其余官员太宰已是吩咐他们回衙了。”
杨俊民点点头道:“免酿成大火就好。”
陆光祖伸手一指前面廊房道:“外头风凉,咱们到屋子说话。”
于是林延潮,陆光祖,杨俊民三人一并入廊房休息。
大家寒暄了一阵,陆光祖先是叹道:“眼下阁中多事,无人主持大局,眼下唯有我等几位部臣要替皇上挑起事来。”
林延潮心想,赵志皋又被忽略了。
杨俊民道:“太宰清强有识,练达朝章,我等当然都以太宰马首是瞻。”
林延潮也道:“是啊,太宰有什么话尽管吩咐。”
陆光祖捏须微微笑着道:“诶,这是哪里话,老夫也不过任这吏部尚书也不过三四个月,大家同为部臣,自当一起为皇上分忧,没什么吩咐不吩咐。”
陆光祖道:“老夫的本职还是为朝廷荐才举贤,考核官员的。今年外官大计,给事中李春开、王遵训、何伟、丁应泰,御史刘汝康皆先为外吏,但现在外头物议涛涛,这几人为官不谨,老夫已决意向天子奏请罢之,两位以为如何?”
林延潮听了陆光祖之言,这李春开正是八犬之一,是申时行重要党羽,其余人都是风评不太好的。陆光祖此举有讨好于清流之意。
林延潮道:“外察之事乃国家大计,我不敢多言。”
陆光祖笑了笑道:“另外老夫打算重要直臣万国钦,饶伸,来一正朝堂风气。”
这万国钦因火落赤部入侵时,内阁采取保守之策而弹劾过申时行。
至于饶伸也是因申时行女婿李鸿科场弊案的事弹劾过他。这二人因弹劾首辅都被贬官。
虽说陆光祖罢免的官员里没有林延潮要保的人,他倒不说话,只是陆光祖耀启用万国钦,饶伸是什么意思?
这些人因申时行致仕后失去靠山,陆光祖贬斥他们轻而易举,现在又拉拢原先反对申时行的官员。他难道要公然植党吗?
林延潮不说话,杨俊民道:“此二公为天下之脊梁,太宰当为朝廷举之。”
陆光祖看向林延潮问道:“宗海贤弟,你看在野的还有什么良臣,你不要顾忌尽管与我道来?老夫相信你的眼光。”
林延潮心想哪里有这样好事?
林延潮想了一下当即道:“在下心底确有两位人选。一位是前陕西督学许孚远,还有一位是前吏部主事顾宪成,他们皆是才望具佳,在下为太宰试举之。”
陆光祖听林延潮推举顾宪成,许孚远的名字一愣。
许孚远是邹元标的人,当初因反对荀子复祀,在报上与林学党人论战。还有顾宪成与林延潮更是尿不到一处的人啊!林延潮那么热心推举东林书院的人,而不是自己的党羽作什么?
陆光祖随即明白了林延潮的意思,点点头道:“宗海贤弟所举二人都是良材,老夫回部后再仔细斟酌。”
然后陆光祖对杨俊民道:“泰征贤侄在南京政声甚著,老夫打算在廷推上推为湖广参政,伯章兄以为如何?”
杨俊民笑道:“小婿能蒙太宰青眼实在是他三生修来的福分。”
陆光祖笑着道:“老夫也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而是贤侄他确实有才干。”
陆光祖又看向林延潮道:“听闻河南右参政郭正域素有显明,在河南官声极佳,这一次太常寺卿出缺,宗海贤弟你看他是否能够胜任?”
林延潮听陆光祖这么说,当即道:“郭美命是在下的学生,若是太宰认为他可以造就,随便拿来磨砺就好。”
陆光祖笑着点点头。
林延潮看着这老狐狸,他说了半天目的是在哪里?
陆光祖道:“有诸位这番话,老夫心中就有底了。还有一事诸位有所不知,本在路上的东阁大学士张新建忽然患了急症,现在上疏言自己病体残躯,难以负担国事,所以打算辞去辅臣之位。”
“张新建突然患病,老夫闻之也实在感到惋惜。之前老夫与赵次辅商议过了,打算增补一二阁臣,你们以为如何?”
林延潮心想,赵志皋真是好用啊,想用就用,不想用丢一旁也没什么。
杨俊民道:“太宰所言极是,眼下朝廷多事,内阁正要一名可以拿得主意的辅臣方能坐镇。但看来看去朝野内外似这样的大臣也实是不多,一时还真不知哪里找。”
陆光祖笑着道:“伯章兄,你还真是眼拙了。依老夫看,这辅臣之选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杨俊民看了林延潮一眼恍然笑着道:“不错,不错。”
林延潮闻言心底冷笑一声,这冷笑大意就是‘我信你们个鬼,你两个糟老头坏得很’。
林延潮立即起身道:“太宰,大司农言重了,在下哪里有这资格?在下万万不敢有此非分之想。”
杨俊民正要劝,却被陆光祖打断道:“宗海老弟,不必这么说,这辅臣之位舍你其谁。当初你我第一次相见时,老夫即知你乃宰辅之才,还请你万万不要推辞。”
陆光祖又劝了数句见林延潮不肯,当即板起脸来道:“宗海贤弟,眼下朝堂上除了你老夫还想不出哪位是任事之选,你莫要叫老夫为难,也莫要叫朝廷为难啊。”
林延潮道:“太宰谬赞了,说句心底话,在下对于辅臣之位实无半点窥觊之心。”
这时候杨俊民道:“启禀太宰,既是大宗伯执意不肯,那么在下心底于辅臣还有一人选,绝对是堪任之选。”
“哦?”陆光祖问道,“伯章老弟你说得是何人?”
杨俊民闻言认真地道:“还能有谁?在下心底认为堪任辅臣的正是太宰!”
一听杨俊民之言,陆光祖,林延潮脸色都是变幻。
陆光祖当即变色道:“伯章莫非说笑?老夫既掌铨部,又岂能入阁?”
杨俊民语重心长地道:“我的好太宰,宰相之事岂容拿来说笑,给在下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戏弄太宰啊。”
林延潮闻言也是道:“太宰,在下也以为大司农所言极是,以铨部入阁,当年高新郑就是先例。”
陆光祖摇头道:“高新郑是先帝潜邸时的老师,那信任自是不同一般。”
林延潮这时道:“太宰身负天下之望,百官敬服,实不亚于当年高新郑,若是在下愿力荐太宰入阁!”
杨俊民也道:“在下也以为辅臣之位,太宰才是堪适之选啊。”
陆光祖摇头道:“不行,不行,老夫非翰林出身,从未想过此事。”
“太宰德业闻望可称名世,俱得与翰林同举,无需由此顾虑!”
“眼下朝廷正是多事之秋,正当破格之时!”
林延潮与杨俊民你一言我一语,终于陆光祖露出些许‘意动’之色。
“你们这真是令老夫为难啊,”陆光祖长叹道:“不过能有两位抬举,老夫此生足矣!宗海老弟,本来论德才兼备,老夫心中辅臣之选正是你的。但你既极力推举了我,老夫实在是惭愧,只等以后有机会,老夫再想办法汲引你入阁。”
陆光祖的言下之意,老夫若能有入阁一日,再回过头来提携你,还你今日的推举之情。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