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四维吩咐一句,即便林延潮没作亏心事,但也是暂且送了一口气。
“中堂,下官告辞。”林延潮向张四维告辞,张四维微微点了点头。
林延潮走出张四维的值房,但见申时行的值房却也在这时候开启,但见于中书满头大汗地从值房里走出,正与林延潮在游廊外打了照面。
在这个场合相见,于中书顿时有几分赧然,向林延潮一拱手,就步伐匆匆的离去。
林延潮顿时明白张四维审查自己,同样于中书被申时行审查,他们二人成了内阁里的‘嫌疑人’。
要知道两房中书舍人,是内阁的自留地,进士出身可以进,举人,监生也能进。历史上叶向高为首辅时,把小吏出身的汪文言拉到内阁作中书舍人。林延潮是申时行的人,而这于中书是张四维的老乡,为了避免嫌疑,两边轮换审查,
林延潮于是走到自己北庑值房。
此刻他不免无心办公,制敕泄密不是两房中书,翰林,大家都有将内廷之事,透露于外廷换取好处的陋习,这点大家心照不宣而已,人人都这样干。一般而言此事不严重,因为真正机密的制敕,是由内阁亲拟,不会假手两房中书和翰林,能到了两房中书,翰林手上的制敕,都是不那么机密的,所以大家透露点也没什么,阁老们就算知道,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
但这清丈顺天府田亩的制敕泄密,看来非同小可,否则不会惊动张四维,申时行这两位次辅和三辅。
此事关系到林延潮在诰敕房的前程,他不担心是不能的。林延潮有几分犹豫,是不是该去申时行值房里向他报备一下。
就在林延潮左思右想之际,值房里突来了一人。
林延潮看去不由大喜,原来是申时行的心腹申九。
申九对林延潮笑了笑,然后压低声音道:“老爷让我传口信给你,稍安勿躁,清者自清。”
林延潮喜道:“恩师,相信不是我作的?”
“老爷说你做事一贯能知分寸。”
有申时行这一番话,林延潮顿时心底大定,自己跟对了人啊。身为下属时时刻刻能为领导所想,这是本分。但是领导能替下属设身处地着想,知道林延潮所思所想,这就相当难得了,是领导能力和魅力所在了。
洞悉官场规矩,人情练达,故而什么事在申时行心底都是清清楚楚的。
林延潮心底暗暗庆幸有申时行罩着自己,于是道:“替我感谢恩师,此事确不是我的作的。”
顿了顿林延潮问道:“这事为何会闹得这么大?”
申九道:“我也是不清楚,听闻这清丈顺天府田亩的制敕昨日方递至六科廊,今日武清伯联同二三十几名公侯勋戚去太后那哭诉,说首辅不给他们活路。太后被逼的无法,只能传首辅至乾清宫问话。结果首辅回阁之后,大发雷霆。”
林延潮听了恍然,他看过这清丈顺天府田亩的制敕,当然是清楚这制敕的详细内容。
福建左布政使劳堪被任命为右副都御史巡抚福建后,奉旨稽核,行一条鞭法和清丈田亩后,成绩卓异,于是向朝廷禀告闽人以为便。
于是张居正,决定由万历八年九月开始以福建例,向天下推行一条鞭法和清丈田亩。
要知道清丈田亩,触动权贵利益,京师是天下注目之地,唯有从权贵最集中的京城,顺天府开始推行清丈田亩之策,方能奏效。只有先打压下了京城里这些公侯勋戚的嚣张气焰,其他各省方能服服帖帖的遵行。
可是张居正清丈顺天府田亩的制敕,才刚刚写完,送六科廊审核的第二日,就被武清伯等人知道消息,跑到太后那去哭诉。
政令不说实行,连审核还未过,就走漏了风声,被群起围攻,张居正能不大怒吗?
次日上衙。
林延潮感觉到了几分风雨欲来之势。
今日上衙时,林延潮与相熟的同僚打招呼,但见对方的眼神都有几分不自然,闪躲开自己的目光。
林延潮开门,坐在值房里借着研墨想着此事该如何化解。
云板敲响一刻,内阁开始办公。
林延潮将脑中思绪排空,若是因为情绪问题,影响了工作就不好了。
林延潮坐在公案后,听着两房值房外的脚步声。听了一阵,过往的步伐匆匆,但是却没一个往自己值房来的。
与以往屁股刚坐到椅子上,从早到晚就忙个不停,今日林延潮等了整整一个时辰,也没有任何手本要贴揭帖,题本要草拟,西房送来的制敕需审核。
这是他轮直诰敕房以来从未有过之事。
于是林延潮明白了自己处境,因身处嫌疑之地,上面的人不信任自己,所以他被停职了。在没有洗脱嫌疑前,不会有任何公文让自己经手。
猝然遭到这样的事,林延潮觉得自己实在是很无辜,心底十分委屈,明明不是自己作的嘛。
想到这里,林延潮忽将值房钥匙,文渊阁铜柜钥匙,以及官印,关防都取出摆在公案上,有几分挂印而去的冲动。
冲动只是一转而去,林延潮又恢复平常,宽慰自己,此事除了自己,不还有申时行相信自己嘛。想起昨日申九给自己带的话,让自己稍安勿躁,因此自己切不可躁动,反而让自己的嫌疑更重。
反正闲来无事,就当放假好了。林延潮盖上砚盒,将笔纸收起,起身去茶房打了一壶茶来,路上与同僚们仍如以往般打招呼。
回到值房后,林延潮就一边喝茶,一边拿起公文看了起来。林延潮就如此在值房里,什么事都没干过了整整一日。
到了第二日林延潮如常上衙,但才刚进了东华门还没走几步路。
但见两名着飞鱼服的锦衣卫武官拦在自己面前道:“敢问是林修撰吗?”
林延潮心下一凛,面上道:“正是。”
这名锦衣卫武官道:“如此再好不过了,请林修撰跟我们走一趟。”
林延潮身子不动,问道:“去哪里,到北镇抚司吗?”
两名武官对视一眼道:“林修撰,去了就知道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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