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明,盐商是一个很特殊的群体。
他们非常富有,也非常有权势,不仅交结朝廷地方的高官显宦,同时还会资助一部分底层读书人。可谓是有权有势,十分的厉害。
论起天下富庶之地,以自然是以扬州为盛。
同时,这又是一个朱慈烺历次变革都没有触及到的地方。在别的地方,或许新的经济元素,新的改革因素都已经渐渐推行,变得日新月异。但扬州,除了多了几个学校以外,看起来一点变化都没有。
城中的盐商群体依旧是富甲天下,就连那些后起之秀的工坊主,海外探险家都依旧比不得他们富庶。
钱多了,难免就惹人眼红。
如果都是别人胡说八道,那也就罢了。可盐商大部分经商的确伴随着各种隐私之事,明面上他们持有盐引可以光明正大贩卖食盐,但大部分盐商都会贩卖私盐。
这是一个法律禁止的黑色地带。
贩卖私盐过程中为此发生的武装械斗之事自然层出不穷。
而且,不少盐商还会放印子钱。
自古以来,但凡讲究一点名声的人都不会放印子钱。这是一个将人逼上绝路的不二法门,谁沾上了,都要少不了一个贪财要命的判词。
哪怕是朱慈烺刻意引导社会风气转变支持经商,那也支持的是合法经商,诚信有意社会的经商,而不是盐商这种依靠着政治特权的专卖制度而膨胀起来的商人群体。
这就如同牙商一样,是注定应该灭绝的存在。
再加上,前些年大明大厦将倾,帝国摇摇欲坠。朝廷的控制力急剧下降,盐税一降再降,已然到了历史最低点。
去年,大明收入的全国财政总收入中,一共收入以宝钞计算共有七千万元宝钞,约莫是七千万两白银。
但是,其中盐税却只有区区一百万零九万两。
这是一个让扬州盐政有司惴惴不安的数字。
他们实在有理由惴惴不安。
就是朱慈烺,也太有理由愤怒的。
对比宋明清三朝盐税,就以大明朝的盐税最低,而且是低到了极点。
宋朝的盐税,朱慈烺记不得大约数字,却也清楚,常年都保持在一千万贯级别的数字上。而清朝,与明朝盐政仿佛,也依旧远超大明。
原定历史里的乾隆年间,两淮盐商每年上缴盐税达600万两,占全国盐税的一半,每年盐税总收入约有1200万两白银。
大明呢?
今年只有一百零九万两,历史上最高的时期,也仅仅只有两百五十万两。
两百五。
好一个两百五。
这是拿他朱慈烺当两百五呢!
以产量与销售量计算。
明代纲盐制,持有盐引的商人按地区分为10个纲,每纲盐引为20万引,每引折盐300斤,或银六钱四厘,称为“窝本”,另税银三两,公使银三两。每年盐产量是6亿斤,当时一斤折合现在596克,总量相当于现在的6.72亿斤。按照洪武、万历时期的官方统计,人口还是6000万,与北宋中期一样。
按照每引得银6两6钱4分,应得白银1328万两白银。
也就是说,哪怕按照大明本来的制度,也应该手上千万两级别的盐税。
但大明哪怕在最得力的时候,也仅有四分之一可以收上去。
这无不是让朱慈烺为前任皇帝崇祯感觉悲哀,没钱的皇帝,比没钱的男人还惨。钱是男人胆,对于一个国家而言,更甚之。
没钱的国家,迟早会崩坏。
而那些盐商却只需要换一个主子巴结上去就行,他们大部分依旧能存活下去,依旧潇洒,并无两样。
当然,大明盐政制度与宋朝时不太一样,有开中法。
为了解决边镇粮食问题,大明便让渡了食盐专卖的利益。
在开中法实施之时,这毫无疑问是两相便利之事。
但伴随着时代变迁,已经有太多变化使得这渐渐无法施行。
哪怕是坚硬的钢铁,在百年风霜之后也会生锈得轻轻一碰就会断裂,更何况是盐商这个群体,注定会为了更高的利润,侵吞朝廷的利益。
好在,大明已经不用再担心军事上的危险。
热武器的强大让大明有了吊打周遭任何帝国的力量。
不管是蒙古部落还是东北白山黑水的渔猎部落,都不会成为大明边关的祸患。
千年以来,困扰着文明种族的蛮族之祸已经消弭。
这些年来,朱慈烺之所以放手教育的推行,凭借的就是九边军镇军费的迅速下降。
建奴成为过去,蒙古鞑子温润如绵羊,在朱慈烺借鉴的满清蒙古政策之下沉醉于宗教与减丁之中。
这样一来,原先许多不得不顾忌的因素已经不再成为需要担心的理由。
两年前,大明开行授田,甚至颁发了还辽令这样的法案。
硕果,已经在今日结下。
大明已经迎来丰收,粮食不再成为困扰大明的压力。甚至,海外种植园运入国内的粮食还会进一步补充粮食的储备。
这样一来,开中法的基础已经抽空。
朱慈烺不用担心动了盐商,却会动摇边镇的安危。这是过去那些年月里大明有识之士想要改革盐政时不得不顾虑之处。
当然,这充其量只能说是一个让朱慈烺放弃顾虑的点。
除了银子太少以外,让朱慈烺下定决心并且插手盐业专卖的还有一个重要的关键点:健康。
大明儿郎在朱慈烺看来,实在是有些太瘦弱了。
朱慈烺回想后世见到的那些清朝照片,真是感觉古典中国仿佛是在地狱之中一样,大多数的中国人都是面有菜色,吃不饱,穿不暖,没有精气神。
尤其是在做饭的这个问题上,更是还要面对一个问题……没钱买盐!
未来的世界,是一个需要大明想外扩张的世界。
朱慈烺已经改革了经济上的束缚,敬候东方这条神龙的腾飞。
可以说,大明人在未来的十年里主要上可以解决保暖两个问题。吃得饱,穿的暖。大明儿郎的身量就会越来越高,面目会越来越俊朗,皮肤会越来越好,人均寿命也会逐步增长。
要知道,在这个时代,大部分的人能不能活过三十岁都是一个问题。一个四十岁的男子女子,看起来宛如后世五六十一样。
伴随着经济的腾飞,对外的扩张、资源掠夺。大明儿郎越高越美越长寿可以遇见。
到那时,中国人对比欧洲人,就能比后世中国人的印象完成反转。
后世的中国人,似乎觉得外国人天生就是很高,天生就是健朗高壮。全然不是如此,至少在十七世纪这个年代,中西并没有拉开差距。
甚至,论及顶尖水准的生活水平,大明远远超出。不仅是衣食住行、医疗与身高体重。
在这样一个紧要关头……朱慈烺突然发现,中国人为了能够发育顺利,能够每天有精神走出门,竟然要花相当一部分的银子去买盐?
也就是说,经济发展的成果竟然要被盐商这种利益寄生集团吞吃一口。朱慈烺强健中国人的计划竟然莫名其妙在盐这个问题是绊了一跟头。
这个结果,朱慈烺无法容忍。报纸之上,自然舆论扭住啊。朝野之中,对盐商的印象会是如何,不问自知。这个时候,史可法忽然站出来呛声顾炎武,却会被人当作那些盐商的利益代表。
在场的大臣里显然不少人收过盐商的钱,但这不代表会有多少人会为他们说话。实在是盐商名声并不好。
尤其是史可法,这是一个将自己名誉看得比命还重的人。莫名其妙踩了一脚的屎,怎么能不感觉恶心?
“臣……不是这个意思!”史可法强辩了一句。
顾炎武没有打算咄咄逼人,温声说:“还请廉政大臣指教。”
史可法脸色又紧绷了起来。因为,这里头还涉及一点。改革国企制度是为退休荣养制度做关联,这两者被顾炎武刻意绑在了一起。
而退休荣养制度里,退休金实际上由被当作养廉银在用。史可法身为廉政大臣却发表反对意见,这很容易被集火。
固然有人不爽自己犯事以后没了退休金,但不管怎么说,官员退休能拿钱,这是所有人的利益。
史可法身为廉政大臣,自当支持退休荣养制度里的养廉银作用,最次也不该反对。
想到这里,史可法知道自己是进退两难了。
黄道周终究见不得老友落难,帮腔了一句:“史大人终归是一心为公,退休荣养制度,原则是我是赞成,史大人自然也是。”
“原则上……没有问题。”史可法叹了口气,不少时候,说原则是如何,这是一个转折。但这个场合用起来,只能说是自找台阶:“只盼莫要将此等税金,转嫁到小民之上。”
“下官省得。”顾炎武躬身回应。
史可法默然走了。
陈子龙静静看着这一幕,不知为何,忽然感觉天空掀开了新的一页。
政治这回事,有时候是不进反退的。史可法一击不成就会受损威信,尤其这个台阶还下得很勉强,那接下来的威望难免就会大大降低。
等史可法发现不管自己说什么都掀不起风浪的时候,他就会发现……自己已经失势。那个时候,提前乞骸骨还能善终。
但无论如何,一个老顽固的离场,对大明而言,终归是一场幸事。
“既然如此,诸位卿家,便商量好一个奏陈出来。让朕知道,朝廷打算如何改革盐法。此事,建立一个单独的执行小组。李邦华领组长,保驾护航,顾炎武为副使,余者成员两位爱卿报个名单给朕看。”朱慈烺说完,这个议题就算结束。
众人躬身称是。
经过这么一个冗长的前缀,接下来朝议讨论越南之事的时候,反而显得风平浪静,格外顺畅。
一个从九品的小官,钻了空子拿了一笔钱去了安南,参合到了莫氏与郑氏的战争里,实在有些反差剧烈。
不过,既然已经议定各地方衙门有权成立进出口贸易企业,金志达的事情也就算不得什么大事。有功赏,有过罚。至于怎么赏怎么罚,那就是县衙的事情。朝堂只要知道一个合理的结果就行了。
当然,安南之事也走了个议论的过场。
莫氏守了下来,靠着金志达的行军干粮与坚固的板甲,犀利的长刀,他们成功挺过了最困难的时候。这时,眼见明国官员卖了兵甲给莫氏,郑柞也就黯然神伤地偃旗息鼓。他损失惨重,也无心作战继续下去了。
越南重新恢复了平静,大明自然也没有继续插手的必要。
不过,这给了朝廷启发。显然,很快就会有京师军械工坊等军队所属的工坊组成代表团,来个甲乙丙三方通吃。莫氏、郑氏以及阮氏,都将有机会买到大明官方的制式兵甲。
一来,大明裁撤九边,出来了极大量的落后军备。二来,眼下国内无战事,不少工坊也是饿绿了眼珠子。
无论如何,接下来越南三国都会因此被迅速武装起来,互相撕咬。
而大明则作为棋手,让他们时钟彼此势均力敌,可以不断消耗彼此的血肉。用异族的鲜血浇灌住大明这可苍天大树的成长,朱慈烺一点心理压力都没有。
只有越南的独立政权足够衰弱了,人口足够稀少了。那时候移民殖民,纳入直属才能顺理成章,没有压力。
……
几个议题迅速走过,到了第二天,李邦华与顾炎武就联袂到了涵元殿。
殿内只有张张一人,朱慈烺走入的时候,还有点吓到了她。看着犹如一个小兔一样的小文员,朱慈烺莫名地想要设计一下后世都市女白领的服装。
很快,李邦华与顾炎武就来了。
盐政是个大问题,恐怕这时候消息就已经传到了两淮。不管是那帮子山西人还是安徽人,都没有一个好相处的。
所以,李邦华与顾炎武迅速敲定了人员名单,也迅速拿出了解决方案。
解决的方案颇为简单,因为朱慈烺既然要动手,当然早有准备。为此,匠作大院已经开发了新一套成熟的“造粒锅制盐法”。朱慈烺知道,这是一个十九世纪在美国广泛流行的新技术。
不仅如此,通过这次制盐,朝廷还可以储备另一项让朱慈烺怦然心动的技术:蒸汽机。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