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的伏兵散去了。
第一军的将士们开始打扫着战场。
倪元璐走到了一处沙丘上,朝着西方看去,深深一瞥。
此刻,已经是夕阳西下。
不同于中原里,看夕阳落下便是西落西山。在草原大漠上看日落,便是另外一番滋味了。金黄的黄昏洒落在地面上,金灿灿的,照耀得人心理暖洋洋的。
而这时,战场上也迅速被打扫了完毕。
新的帝国皇家陆军的行动力与组织能力是惊人的,才过了一个时辰,大部分的战场就已经打扫完毕l了。
这让在一旁催促的夏晨重重松了一口气:“还好收兵得早,要不然又要准备野外宿营了。”
不多时,作为前锋出去探查的张庭也回来了。
他喜气洋洋的道:“我们在灰河边上寻到一处旧城,是蒙古人修筑的小城,此刻那里已经人去楼空,我部已经先行入内清理、建立防务。”
“好!”夏晨笑道:“看来,此前的情报果然没有错漏。”
倪元璐听着这一个又一个的喜讯,也是不由击掌笑了起来。三人对视一眼,纷纷都是大笑。
是啊,胜利者,理当欢笑。
这一场伏击战最终以大明一方的反败为胜为结局,尽管枢密院登记的战损人数死亡人数高达四百余人,轻重伤超过一千五百人。但他们取得的战果却是这个数字的两倍,超过一千个蒙古人的脑袋被撞上了石灰盒子,就地投降的俘虏有两千余人。得力于猛如虎与周遇吉率部追杀,一路上又杀死杀伤两千余人。而这个数字显然还只是能够统计到的部分,其余因为无法追击而不能具体了解战果的数字显然会更高。
这一战不仅是旗开得胜,鼓舞了军心,更是让这一路都提心吊胆担心的夏晨也稍稍放松了起来。
显然,经过方才的一战,蒙古人便是还想伏杀路边也没有余力了。
刚刚那一部至少一万五千人的蒙古伏兵可不是轻松可以派出来的兵马。就是温布楚琥尔吞并了整个土默特部,麾下也只有十数万部民,拼命拼凑,也只能凑出一万余兵马,其中相当部分是诸多蒙古部落一起加入的援军,比如察哈尔部,要不然,温布楚琥尔也不会选择东西南北,一起进攻。
明军移动到了云内旧城里。
这是一个土石堆砌的小城,比起云川卫来得更加破败,城墙破陋之处众多,只有城中心的几个小院还算显得完整。
一路进去看都能发现满地狼藉,地面上不仅有燃烧的痕迹,亦是有还未冲刷洗去的血迹。显然,在明军主力抵达这里的时候还经历过一场战斗。
但毫无疑问,战斗是一边到进行的。抵抗几乎不存在一般就被轻易碾压,倪元璐没有去追问这些敌人的结局。
也许,不远处黄河的支流灰河就是他们的归宿。
这显然是一个倪元璐会满意的结果。
死掉的敌人就是最好的敌人。
进驻云内旧城的明军开始了彻夜的开工,他们安营扎寨,修补城墙。精干的工兵与充沛的物资让云内旧城迅速焕然一新。
靠近灰河的好处也让明军得以开始一场盛大的节目:洗漱。
经历了一路的风霜,身上的泥垢道出都是不说,一场大战后,不少人的脸上衣上都是鲜血污渍遍布。
到了晚上,篝火通宵达旦燃起。
猛如虎率部将沿途跑掉部落里的牛羊给赶了回来,有了斩获,火头军们大展神威,各部连夜将这些牛羊尽数烤了,当作这一回的犒赏。
这样的欢畅气息一直到了深夜,参加篝火晚宴的将士们替换了在外巡逻坚守的将士后这才回归宁静。
这一夜,倪元璐依旧通宵批复着手头的公文,一直到外间也渐渐回归平静,这才拖着疲惫的身躯躺下,转瞬入眠,无比安稳。
这一夜的归化城都统府里,一样是篝火与火烛通宵燃起。
狭隘的归化城内,都统府上的会议室里坐着沉默的众人。
土默特部的札萨克温布楚琥尔跪在地上,看得坐在上首的额璘臣眼皮子一跳一跳,严重时不时凶光绽放。
他无法接受一场几乎完美的伏杀竟然落得一个大败而归的下场。
尽管靠着四条腿的后撤,土默特部保全了自己一半的兵力,但毫无疑问,这是一场败仗。他如同晕染了魔汁一样的阴云笼罩在了所有人的心头,看不到一片阳光,阴郁的心情让所有人都透着焦躁与不安的气息。
额璘臣同样受不了这样的气氛。
他想要如同自己最心中直觉最想做的那样将这个败军之将温布楚琥尔退出去斩杀,以示军法严厉以及败仗的可怕。
但到这一刻,额璘臣似乎突然间明白了自己的真正实力。
就在刚才,温布楚琥尔兵败归来以后,额璘臣第一反应就是不相信,等他明白了这件事事情真的发生在了他的手中时,额璘臣执拗地不相信明人能有这个本事,他要率领余下的全部兵马再战一场。
他相信,依靠着自己的指挥能力,没有杀不败的敌人。
大炮再强,他额璘臣也有,还是最强大的红夷大炮,就连满洲人也不过如此。
只是,归化都统巴音岱却推脱走了,回到了军营,再也没有出现。
额璘臣眼中的杀气渐渐消退,他的理智告诉他自己,这一刻他需要做的是凝聚人心,将仅存的力量团结在自己的手中。只有这样,才不会在击败明人之前被自己人所压倒。
“这样的事情,此前不是在明人手里才会出现吗?竟然,竟然……也会在自己的手中出现!”额璘臣抑郁不已。
他无比怀缅过去的时光。
那时候,大清的军队无往不利,就是大举进攻明国的时候。明人一样是空有庞大的军队却陷入了剧烈的内耗,还没和他们强大的满蒙大军开战呢,就自己先内耗一顿,最后才虚弱地出来作战,被清军轻易击败。
而现在,似乎风水轮流转,那个互相内耗的例子又落到了蒙古人的身上。
“难道,天命不在我身上了吗?”
额璘臣痛苦地想着。
天命在我,便是无往不利。天命不在我身上,便是处处受阻。
额璘臣坚信这样荒谬的事情,而不愿意相信那一个更加让他无法接受的理由。
因为……他们是真正弱小的一方。
……
归化城军营。
军营里一片肃杀。
巴音岱披甲执锐地亲自巡逻了一阵,眼见满场寂静,无人敢在深夜里乱动,他这才稍稍平静了一些,回到自己的营帐里,解开了衣服甲胄,打算休息一阵子。
安营扎寨都有学问,就是在军营里,也得每日亲自盯着巴音岱才能放心。最近局势紧张不妙,巴音岱自然是更加小心谨慎,唯恐自己最后这点本钱也因为什么乱子烟消云散。
这一部兵马是真正属于清国的兵马,里头许多军官以及精锐的巴牙喇护兵都是从辽东来的满洲人,隶属于镶黄旗麾下。
他们原本是象征着大清对于蒙古的统治,到了后来,还会有绥远将军驻扎,加强对蒙古的控制。
当然,现在大清还远远没有将大明打下,没有历史上这个时候会发生的入关,自然也没有夺天下的事情。绥远将军是没有影子的事情,但作为归化城都统,巴音岱就是大清在归化城的代言人。
只不过,这个代言人眼下的日子并不好过。
明人大举杀来还是其次,最恼火的,自然还是作为蒙古草原上真正的话事人,此刻********的那种恐惧不安,以及……窝火。
毫无疑问,如果是先皇黄台吉在,绝不会有任何一个蒙古人敢于如此造次。当年黄台吉率军在草原上所向披靡的事情可不知道让多少人见了战战兢兢,跪在地上臣服。
如果敢有一个人忽略自己这个归化城都统的威严,那么定然会迎来身死族灭的下场。
额璘臣没有迎来这个下场,在明军大举杀来的情况之下,他联合了蒙古各部联手抵御明人。
想到这里,巴音岱便不由的笑了出来:“联手抵御……明人是那么好打的吗?一场伏杀,占尽天时地利人和的伏杀,竟然还落得如此败绩。额璘臣这个蠢货……白白丢了这么多人的性命!还想我跟着去送死,也不想想自己有几斤几两?”
一场宣泄吐出,巴音岱心中畅快了许多,他低低的笑着,却是渐渐笑得越来越苦涩。
不管再怎么奚落这个不尊敬自己这个都统的蒙古蛮子,他还是不得不承认,眼下的局势真是在朝着不利于他们的一方发展。
而他与额璘臣,说到底还是一条船上的蚂蚱。
“接下来的仗,到底要怎么打?难不成,要与明人打一场守城之战?”巴音岱懊恼地闻着。
“当然可以,为何不可?”这时,一个神秘的声音喊了出来,轻笑着,却是让巴音岱毛骨悚然:“是谁?”
“看来,十年过去了,巴音岱你的胆子还是这样小。只不过啊,十年过去了,你都记不清我是谁了啊。”一个满人模样打扮的男子走入帐内,做到了牛油大烛面前,将自己的面容展露在了巴音岱的身前。
“是你?你竟然出现在了这里!索尼……你……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在盛京吗?等等……难道是……”巴音岱脸上表情迅速变换了起来,先是惊恐,随后又是震惊,到最后,是猛然升起的惊喜。
那仿佛一滴蜜糖在心中化开,简直让巴音岱欢喜得想要高高的蹦三丈。
没错,出现在巴音岱身前的人不是别人,就是那个从盛京千里来援,代表着大清决不放弃蒙古政策的大清重臣索尼!
索尼的出现,显然意味着大清不会放弃蒙古,也没有放弃蒙古。
“没错,巴音岱你的胆子是小了一些,聪明劲还是没变啊。我能来,当然是因为大清不会放弃蒙古。我的到来,自然是带来了大清的援军。那明人想要在草原上肆虐,还远远不够格。至于这草原,当然是要让我大清来领导统帅,任何人,任何蒙古人都不可以犯上作乱!”说完,索尼眼中寒光闪现。
巴音岱听着这些话,心中欢喜得都要炸开了。这一字一句都是戳中了巴音岱心中最是在意,最是痒痒的地方。
都不用猜,巴音岱就明白索尼说的就是那个犯上作乱的鄂尔多斯部济农额璘臣!
“太好了,太好了。我大清果然不会忘,我大清,也没有忘!援军来了,援军来了!真是太好了!”巴音岱又唱又跳,再无顾及。
好一阵欢畅后,巴音岱终于忽然又道:“对了,索尼,你这一回带来了多少兵马?看情况,这一回来犯的明人也不是等闲之辈。咱们要做好雄狮搏兔的准备啊!”
“你还挺会拽词的。雄狮搏兔……说得好啊……”索尼微微一阵迟疑,最终还是重重地吐出一口气道:“这一回,我亲率正黄旗来援。”
“正黄旗?好,好啊!”巴音岱惊喜大笑,又是一阵又唱又跳。
索尼一阵愕然,好一阵子才明白过来。
巴音岱虽然是满清大将,但地处偏远,还不知道此刻正黄旗经历了好几番磨难,已经折损得不成样子了呢。
要是两年前,正黄旗那真是满清八旗里面最强大的力量,这个皇帝亲军不仅规模庞大,战斗力一样是一等一的存在。
只不过现在,那真是残兵败将,好不容易才让索尼收拾出了士气来援。
只不过,误会也好。士气,有时候的确比什么都重要。
至于是欺骗?
望梅止渴……
也算是欺骗吧。
“不管了,能赢就行!”索尼心中想着,重重地吐出一口气。
“当然,一切是要能赢……”索尼心中收住了这个念头,又转念一想朝着巴音岱低声道:“这几日,你先与那额璘臣虚与委蛇,先应付着,让蒙古人全力与汉人大战。我亲率正黄旗就在丰州,到时候,这一战定鼎的机会,便是在我大清勇士的身上!让那蒙古人,汉人明白,谁才是草原上的王者!”(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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