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高超还没有看清楚那个东西,就赶紧又用粗布把它盖了起来。
随即,他的脑子里就一下蹦出来三个字:铜路子。
所谓铜路子,也就是青铜器,看到这样的东西,无论是哪个行里人,也都难免会被惊出一身冷汗。
高超自然也是行里人,所以他此刻便也出了一身的冷汗,眼睛直直的盯在那个东西之上。
其实对于高超他们这些人来说,见到铜路子也并非坏事,只是他们对这铜路子的感情实在有些复杂,简直可以说是既爱又恨。
爱,是因为这铜路子有人要,值钱,保证个个都是天价货,所谓天价货,那就是货价高得离谱。
恨,却是因为烫手,辣眼,太敏感,因为国家法律明确规定,这种青铜器除了从海外倒卖流回国内的,就全部属于禁拍品,也就是完全不允许在国内私自买卖流通的。
所以此刻,当高超看到这样一件青铜器出现在他的面前时,他第一时间的自然反应,就是想到了两种情况。
第一种情况,这件青铜器只不过是件“高老八”而已。
所谓“高老八”,也就是仿造品,赝品,不过虽然是赝品,也要分为四个等级,分别为判眼,新仿,旧仿,还有高仿。
判眼,是行话,指的就是仿造得很粗劣,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仿品,多为地摊货,也叫“新加坡”,就是新假破的意思,这种判眼货很少会出现在堂口里,绝大多数都是被放在鬼市之中的地摊上充数,因为判眼货放在堂口里,让人看出来丢不起人,所以也就是摆在地摊上糊弄些不懂行的生手。
其他三种仿品中,新仿是指新近仿造的物件,一般都不是老工艺,但是品相却极佳,看起来赏心悦目,有些艺术价值,是在堂口里面糊弄外行人和国际友人专用的好东西。
旧仿,顾名思义,虽然是仿冒品,但是很旧,有年代,其实也算文物,一般是指明清年间仿造的古董,大多为古书古画,鲜有瓷器玉器,这样的东西如果出自大家之手,仿造的好,也是有人要的,有人要就有市场价值,所以有时候碰对了买家,也能出个好价钱。
高仿,那就是仿造品中的顶级货了,很多高仿货其实也是出自大师之手的,比如我们熟知的齐白石,也可谓是高仿的巨匠,所以对于高仿来说,一般人是绝对看不出其中破绽的,这样的东西在市面上也不多见,绝大部分其实都被当成真品收了起来,甚至有一些高仿货还被当成一眼货放在行里拍卖的都有。
总之,高老八在古玩市面上绝对不在少数,至于市面上能够见到的青铜器,那就基本上都是高老八了。
所以高超盘算着,如果是第一种情况,眼前这玩意就是个假货,那他就直接把这东西还给这位老阿婆,因为他大老远的出来铲地皮不容易,不想背着这么个玩意回长沙,让人给笑话了。
不过高超也想着还有第二种情况,那就是这件东西并不是什么高老八,它是一件实实在在的一眼大开门。
其实能够在这深山之中收到开门货的概率虽小,但是却也不无可能,因为此刻摆在他面前的这件东西,很有可能是件出土的鬼货,那它十之八九就是个真玩意。
行里叫的鬼货,也就是盗墓出土的东西,这样的东西有时候的确会流落在民间,因为盗墓的摸尸匠“捡”出来的东西,一般为了安全起见,都会尽快在当地出手,有时候就站在坑边上直接做买卖,所以摸尸匠为了方便,也会把墓里的小件明器当成酬劳,分给那些受雇打杂的人,而这些打杂的人,一般都是当地的农户。
所以,那些去山里铲地皮的人,才有可能钻空子,在偏远山区的农户手里,用比较低廉的价格收到些价值不菲的大开门。
不过话再说回来,倘若这东西的确件实实在在的青铜器,那高超反而更上火了,因为如此第二种情况在高超看来,就实在有些难以处理了。
这么说吧,这件铜路子既然被他撞见了,那他是无论如何硬着头皮,也要把它收下来的,因为这样的机会实在不多,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怎么能够放过?
但是如果高超把它收了下来,那这东西可就变成了烫手的山芋,因为日后要想把它出手变现的话,那就有点困难了,这东西多半是有价无市,恐怕市面上都没有人敢要。
就算有人敢要,出了个还不错的价钱,那高超敢不敢卖又得另当别论,其实不管他卖与不卖,只要是落在了他的手里,那他就已经算是触犯了国家的相关法律,这要是因此被雷子给盯上了,抓进去蹲了号子,那可真就太不值得了。
所以高超想到这里,脑子已是一片混乱,当下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但是不管怎样,眼下这东西真假未辨,他还是得先对这件东西“掌眼”一番,才好再做定夺。掌眼,也算行话,就是验货看新老。
只是高超对掌眼这样的青铜器,其实并没有多少把握,毕竟这铜路子他见过的不多,经手的就更少了,以他现在的水平,他也只能勉强分辨出那些仿造粗劣的高老八。
不过初生牛犊不怕虎,高超心说想那么多也没个卵用,还是先凭着本事仔细看看再说。
这样一想,高超做了次深呼吸,才又揭开了眼前的那层黑色粗布。
昏暗的灯光之下,一抹铜绿再次显露出来,让他倍感紧张。
但是这种紧张对高超来说,也不是坏事,它可以让高超的精神高度集中,这样才能对眼前的铜路子好好掌眼,来他个“望闻问切”。
这里所说的“望闻问切”,并非是中医所指的望闻问切。
古玩行当中,也有“望闻问切”,这四个字来的精巧,比较形象的说明了古玩鉴定中最基本的一些要素。
望,即是看,要看大体,局部,细微,一般要使用放大镜对物件细致观察,再结合物品上的一些特点,与其他真品物件进行对比,从而辨析真伪,确定年代,正可谓:多读方才识广,多望方能辨佯。
闻,即是嗅,用鼻子闻味道,看看物件本身有无古怪的气味,这在古董鉴定中,可是非常了得的功夫,很多大师只是靠闻,便可以分辨东西真伪,甚至分辨物件的历史年代,因为很多高老八赝品,为了做旧都会将物件长时间的放入各种东西中掩埋浸泡,不过就算成品经过去味处理之后,也还是会留有一丝气味的,而这仅有的一丝气味,便是鉴别真伪的而关键所在,所以说这闻上一闻,是必须要会的功夫之一。
问,即是谈,谈天说地,谈古论今,只要能谈的,就和卖家谈,多谈无忌讳,少谈无生意,从谈话中解卖家意图,看卖家心态,识卖家人品,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这也是一门高深的学问。
切,即是神,是这四字之中最为深奥的,这神要是说起来的话,还真是有些不好解释,所谓神,可理解为神韵,神气,心领神会,只因这古玩经过漫长的历史沉磨,便自身也带了一种神,所以有些大师在鉴定物件的时候,最后都要用手把玩一番,用心去参悟体会物件自身所带的这种神,然后才会做出最终判断,给物件凭赏估价,所以说这“切”实在是重要,但是却极为难以掌握。
虽然高超对这“望闻问切”还算了解,但是他毕竟入行时日不长,理论知识丰富,实践经验却不多,所以在他此番掌眼之后,却还是觉得心里实在没底。
这件东西,高超倒还算认得,它是一面青铜鼓。
青铜鼓,多在云南,四川,贵州,广西等地出土,年代多为战国及汉代,大多是礼器及盛装食物所用。
不过一般出土的青铜鼓,都是个头很大,直径多在两尺开外,像个小水缸一样的,而如此足球一般大小的青铜鼓,更接近于陕北那种腰鼓的尺寸,所以对于高超来说,他也还是头一回见到这种东西。
不过尺寸精小,还不是这面青铜鼓的最大特点。
一般出土的青铜鼓,均是鼓面在上,下端开口,其上端鼓面必为青铜所铸,但是此刻高超手中的这面青铜鼓,却是两端的鼓面,有一面是青铜铸造的,而另一面,竟然包着一张皮面。
高超不免心说,这就太奇怪了,如果一端是青铜鼓面,一端是皮面的话,那这面青铜鼓到底是用来干什么的?难道它还真是用来敲击的乐器吗?
他再仔细观察,发现那层皮面已呈黑黄颜色,表面已有一层包浆,说明皮面的确有些年头,但是那皮质僵硬,且毫无韧性,虽然年代久远,但是高超却能一眼辨出,这层皮面和青铜鼓不是一个年代的东西,很可能是后人做上去的。
看到如此情况,高超暗笑心说,就算这面青铜鼓是一眼大开门,但是这人为后做的老皮面,可真是有些画蛇添足了。
再看这青铜鼓的鼓身,其身上一侧两端各有一耳,可以用来拴绑丝带等饰物,而鼓身上竟还铸有精美的纹饰。
纹饰华丽细致,保存十分完好,从做工上来看,应该是具备一眼货相,不属仿品,但是其纹饰样式却有些古怪。
那些纹饰,和当地少数民族一些古玩上所绘的纹饰截然不同,当地纹饰多为太阳纹,蛙纹,牛纹,云纹,雷纹等,但此鼓鼓身上的纹饰,线条明朗,更像画作一般,极像是以绘画的形式,在这面青铜鼓上展现了什么不得而知的事物。
而在这华丽精美的纹饰之间,高超却也发现了好似有些清晰的文字。
其文字排列并非工整,而是很巧妙的结合在了一起,且文字字体瘦长,笔道遒劲雄美,行气疏密有致,结构严谨,情势凝重,实在有番说不出的风韵傲骨。
只是这些文字对于高超来说,就像是天书一般,根本是一个都不认得,更不知道这些文字是属于哪朝哪代的,所以高超此时也不免暗叹,心说看来以后没事的时候,还得多多学习才是。
虽然这面青铜鼓尚存诸多蹊跷,不过高超现在也没有时间去仔细琢磨这些事情,就只好先将一些疑问,暂时放在一边。
此刻他多少感到有些无奈,因为当他掌眼过这面青铜鼓以后,他仍然无法断定其真假年代,不过这种情况其实也算正常,正所谓,看货无百分,辨伪无求真,在这古玩鉴定之中,还从来没有哪个人敢绝对的说,这东西百分之百就是真的。
因为就算经验再丰富的大师,也都有看走眼的时候,正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你有定金眼,我有金刚钻,这辨假的人,永远不及造假的人多。
虽然现在高超看不出来真假,但是他心里却并不慌张,不见兔子不撒鹰,是他这行的规矩和原则,你再好的东西拿过来,他就算再喜欢,只要还没掏钱收货,那就没什么可着急的。
所以按照规矩,现在高超该询价了,看看卖主老阿婆的意思,要多要少,他再顺风使舵,见机行事,这谈生意也是一门学问,高超还从来没有吃过大亏。
所以他蹲在床边,用手端着那面青铜鼓,轻声说道:“阿婆啊,你这东西想开个什么价……”
高超边说话,边转过头看向门口,可谁知他话还没有说完,人却已经怔住。
只见那木屋门外,不知何时起竟已空空如也,此刻门外一片黑暗,却连半个人影也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