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一亭你先看书,菜马上好。”父亲胡延安在厨房里答应。
站在小小的餐厅兼客厅,胡一亭透过厨房玻璃拉门望着父亲,那高大的背影在呛人的油烟中忙碌着,他仿佛是看到了二十年后的自己。
父亲胡延安挥舞着手臂摆弄着锅铲,认真烹饪着午餐。母亲白萍中午在染织厂食堂吃饭,要下午四点以后才下班。
这熟悉的六十多平方的两室一厅,是胡一亭生活了十六年的地方,承载着他的青春记忆。
记得考上大学后,自己离开了这儿,再没回来过。
这里旧房拆迁时,父亲回到湖山,放弃了原地还原住房,转而办理了货币还原手续,从此他们一家在湖山市就再也没有一个属于自己的落脚点。
胡一亭环顾这套记忆中的老房子,面积虽然不大,却透着温暖,客厅白色粉墙已经有些泛黄,红色灯芯绒沙发,后面挂着梅兰竹菊四君子水墨画轴。走进自己房间,床头贴着马拉多纳的海报,边角已经发黄卷曲,墙角里扔着一副木制羽毛球拍,写字台上擦得一尘不染,一切,都如老朋友般熟悉,令他感到温馨。
房间里的书柜上有些擦不掉的粘痕,是自己小时候到处贴动画粘纸留下的痕迹。胡一亭轻轻抚摸这些本早已忘却的痕迹形状,回忆当初这里贴的是变形金刚、还是恐龙特级克塞号的贴纸。
渐渐地,胡一亭心情激荡起来,他拉出椅子,在古旧的棕红色木纹写字台前坐下,打开抽屉,取出一叠湖山市日报社的信纸,从桌上的笔筒里抽出一支旧钢笔,展开稿纸,想要试着写一点东西,但刚要下笔,却没了主意。
究竟写点什么好呢?如果要把自己的梦想实现,眼前需要一笔启动资金才行,那究竟用什么来换呢?
胡一亭只好静坐,在记忆中努力搜索着。
父亲胡延安按照四菜一汤的标准很快做好了午餐,喊胡一亭出来吃饭,父子二人紧挨着,在客厅靠墙的方桌边坐下。
端着饭碗,胡一亭频频偷眼打量父亲,几十年如一日的校对排版工作严重伤害了他的视力,酒瓶底般厚实的眼镜片嵌在黄色赛璐珞镜架上,镜架多年来从没换过,眼镜腿是折断过又重新粘合的,上面还裹了白色医用胶布用来防滑。
“爸。”
“什么事?”
“你们报社上个月的工资发了吗?”
“问这干什么?学校又要交什么钱?”胡延安眉头一皱。
“看您每天工作辛苦,我就随口问问。”
胡延安惊讶地打量了一眼自己的儿子。
“从大前年起,最高首长做了南巡讲话,全国到处都在囤物资,物价飞涨,湖山也不例外啊。”
说到这里,胡延安轻轻摇摇头:“如今市里财政困难,哪有经费贴报社,工资能发一半不错了,再说日报社的经营早就很困难了,全靠各个国家单位那点订阅来维持。”
胡延安用勺子送了口汤下肚,继续道:“再说现在没有财政补贴了,只能到处拉广告,可广告哪有这么好来的?所以现在报社确实困难,工资只发一半,另一半和奖金全都打白条。”
胡一亭凭借比上辈子强大得多的记忆,很清楚现在距离总设计师92年南巡发表南方谈话才三年,“胆子大一点,大胆地试,大胆地闯”这三大口谕被作为下海总号角。
改革开放后利用渠道优势先富起来的那批人,眼下都在大规模投资或投机,首长92南巡之后,投机者审时度势地下手囤积建设物资,6000一吨购入的铝锭,三个月后就涨到了18000一吨,而HN的房屋和地皮均价则在93年一年时间里翻了整整五倍之多,之后房产热从HN迅速退潮,留下一地烂尾楼和目瞪口呆的HN省政府后,登陆北上,开始向全国蔓延。94、95年,全国楼市和股市都在上扬。
但同时,改革开放带来的物价飙升,正在榨干老百姓的储蓄。93年全国居民消费物价指数,也就是CPI,上涨14.7%,94年飙涨24.1%,到了今年95年,继续高速上涨17.1%,也就是说三年里,物价上涨了67%。
可物价涨偏偏工资没涨,还伴随着全国范围内的国企破产,职工大规模下岗。国家以全国人民生活水平的下降为代价,调整着经济结构。
胡一亭也想搞投机,但这不切实际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自己家这样的平头百姓,如何比得过那些在改革开放十几年里囤积了大量财富的各路“英雄豪杰”?寻常工人家里能拿出多少本钱?又有什么门路去参与各路资本大军的饕餮盛宴?
更何况,胡一亭今年才读初三。16岁的小屁孩能干什么?谁又能相信你能够干点什么?就算是想要靠着编程写软件换点钱花花,家里连一台计算机都没有,再说了,放眼整个湖山市,这年头能够拥有个人电脑的家庭也是屈指可数的。所谓,有钱的未必会用,会用的未必有钱买。
胡延安看了看胡一亭,见他发愣,话头便转向胡一亭的学业:“你管这些干什么?学生就好好读书,家里事情不用你操心,你给我争气点,考个好大学才是正经事。这几年我和你妈一直在帮你攒学费,你不要让我们白忙活一场。”
胡一亭想到自己高中时的家庭风波和父母的最终离异,有些担心地道:“我上大学不用您操心,倒是您,可要和我妈好好过,别再吵架了。再说了,钱就是用来花的,您省着干嘛?我妈不是想要换个大彩电吗?我看啊,您还是把积蓄花在生活上。”
“你懂什么!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管,我们不存钱,你将来拿什么上大学?拿什么娶媳妇?”
胡一亭拿出成年人的腔调试图拯救父母的婚姻,却被父亲一句话噎了回来,只好埋头吃饭。
他默默地想:“打铁还需自身硬,在残酷的现实面前,什么建议和漂亮话都苍白无力。”
初中部下午一点半就要上课,胡一亭时间很紧。
吃过午饭,他一路若有所思地漫步回到学校,
偌大的教室里,班里同学正在抓紧时间聊天,话题充满娱乐主题。
“昨天我去录像厅看了《国产凌凌漆》,周星驰的,太搞笑了!你们赶紧去看。”
“是嘛,我还没看呢,录像厅没涨价吧?”
“没涨,还是两块五。”
“那我这个礼拜天就去看!周星驰演的片子我最喜欢了,他的喜剧太搞笑了!我一部都没落下。”
“你们真无聊,无厘头喜剧有什么好看的哎。你们看了《红番区》吗?成龙演的,那才叫精彩,打的一级棒,那都是真功夫呀!”
“嗨,早看了,春节我就看过了,那时《红番区》才刚出来,嘿嘿,成龙功夫确实厉害!带劲!”
“喂喂,你们几个,我昨天买了张学友的新磁带!真好听。”
“是那盘《出道十年金曲合集》吧?我也想买来着,零花钱不够了,你能不能明天能把磁带借我翻录一下?我把我最喜欢的郭富城精选辑借你听。”
“行,不过等我先听一阵子再借给你。郭富城就不必了,我不喜欢娘娘腔,你有新出的刘德华《天意》专辑吗?”
…………
胡一亭一动不动地坐着听大家瞎侃,他一来是没多少闲钱,二来是因为这些娱乐对他来说都已经过时,丝毫提不起兴趣。
无聊地枯坐了一会,胡一亭从教室后方自己的座位上站起,拍了拍身边正在抓紧时间赶制当天英语作业的张百尺。
“白痴别写了,我请客喝汽水。”
张百尺看了看手表。
“还有四分钟就上课了。”
“废话,去不去?”
“当然去!王八蛋才不去。”
两人一阵疯狂的冲刺,来到体育场南面教师家属院外的小卖部,胡一亭从口袋里翻出全部家当8块5毛,花两块钱买了两瓶北极星牌橘子水。
“爽啊!万宝路!男人的世界!”
“爽啊!当太阳升起的时候!太阳神口服液!”
两人一边喝着汽水,一边用广告词一唱一和地熟练演绎自认为潇洒不羁的对白。
旁边买茶叶蛋的女生们一边偷笑着,一边向他俩投来围观深井冰的异样目光,胡一亭和张百尺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们暗中打量这些姑娘,看的心里痒痒的。
时隔20年重玩这套吸引女生注意力的把戏,虽然喝的是汽水,重走青春路的胡一亭也觉得自己已经醉了。从硬邦邦的下体判断,他可以肯定,自己焕发了第二春。
人家说青春大致可分为青春来和青春走,前者的标志是长青春痘,后者的标志是脸上留下痘痕。如今胡一亭却又在痘痕之上长出了新的青春痘,这简直就像花甲之年的老人突然勃·起一般可贵。
“青春是最美好的时光,既已重生,就让我从头再来一次!”
“我从2015回来了!!!IAMBACK!!!”
胡一亭想到这些,一时心情豪迈,仰起脖子就狂吹汽水瓶。
张百尺一手搭着胡一亭肩膀,一手也举起汽水瓶狂吹起来。
为了不至于上课迟到,更为了不浪费汽水,胡一亭和张百尺拿出喝断头酒的精神,一灌而尽之后一路小跑,打着嗝冲回教室。
有了纤毫毕现的前世记忆,物理课上胡一亭完全不愿再听讲,而是开始埋头起步,干自己的人生大计。
靠彩票挣钱实在太遥远,现在毕竟只有95年,十年后的事情谁能说准?
加之自己的重生也许会在冥冥中影响周围世界的进程,而彩票摇号本就是一种随机的机械运动,毫无逻辑性可言,自己现在记录的彩票号码,到时候全部都中不了也是很正常的,那时候可怎么办?
胡一亭觉得,求人不如求己。
他摊开稿纸,拿起铅笔开始绘图,先画完话机设计的电路图,接着一张张芯片内部的电路设计图在他手下渐渐成型。
关于手绘芯片,这一点不稀奇,Zilog公司的费根,在设计Z80单片机的时候,就是铅笔手绘所有电路图,每周工作80个小时,终于辛苦绘就全部图纸。
张百尺看见胡一亭把物理课上的这么诡异,忍不住问道:“画啥呢?”
“单芯片电话总控芯片。”
张百尺完全听不懂,白了胡一亭一眼:
“你还真闲,瞎玩个什么劲啊。”
胡一亭笑了笑。
他记得,这年头的电话,内部集成度远远不如后世,元器件多,PCB板线路复杂,尺寸太大,导致制造成本和维修成本都很高。
而后世的电话,基本都是单芯片的,一块总控芯片,集成了所有功能于一身。
95年,国家大力提倡发展数字式电话机。那时全国有300多家电话机厂,其中得到邮电部批准入网的只有160家,其余都是顶风作案的山寨小厂,各地出于地方保护主义,也不管不问。
相比国际上最新出现的磁卡电话、可视电话、IC卡电话、声控电话、子母机电话等,国内的厂家产品单一,技术低端,工艺陈旧粗糙,故障率高。所以在市场上也无法形成竞争优势。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a>手机用户请到m.qidian.com阅读。</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