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军起于广西,转战湖南湖北,朝廷抽调数省绿营集中数万大军围追堵截,却屡屡失利,短短两年间,太平军已展成拥兵数十万,令人谈之色变声势浩大的流寇,身为湖南士绅名流,崇尚并致力于经世致用,又潜心钻研舆地、兵法的左宗棠对此自然是极为关注。
他敏锐的预感到太平军极有可能象前明李自成、张献忠之流为祸天下,而且压根就不是八旗绿营能够迅镇压的,已年近不惑之年的他也忍不住跃跃欲试。
就在这时,他的好友——贵州黎平知府胡林翼竭力劝说他加入湖南巡抚张亮基的幕府,而包世臣也来信,邀请他前来武昌一晤,稍加权衡,他才动身先来武昌。
听闻包世臣对长毛的看法,左宗棠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判断,他很清楚,作为易知足席幕僚包世臣的看法就是易知足的看法,矜持的笑了笑,他才道:“英雄所见略同,在下亦认为长毛之乱,难以迅剿灭,而且在下认为,长毛必然会祸乱湖南。”
听的这话,包世臣略感意外,放缓了脚步道:“何以见得?”
“湖南会党猖獗仅逊于广西,长毛窜入湖南,各府县会党纷纷归附,长毛6营、水营、土营骨干,有不少湖南人,此其一。”左宗棠缓声道:“其二,长毛水营之盛,非八旗绿营可比,但长毛水营却被海军舰队堵住东下之路,唯有占据洞庭湖及上游河流。仅此两点,就足以判断长毛极有可能会盘踞湖南或者是在湖南反复流窜。”
一路说着话,两人走进院子,进屋叙礼落座,包世臣才试探道:“季高是打算在湖南招募组建团练?”
左宗棠确实是这个打算,一则江忠源组建团练围剿太平军屡立战功,平步青云,三四年间由知县而位列封疆,让他眼热,二则,他也有心组建团练保卫桑梓,太平军种种恶行在他看来,无疑是人神公愤之举,他不希望自己的家乡被太平军荼毒。
被包世臣一口道破心思,左宗棠也不遮掩,直爽的道:“不错,在下确实想组建团练以保卫桑梓。”
听的这话,包世臣登时无语,他去信邀请左宗棠前来一晤是因为易知足想借重左宗棠之才治理西北,但对方却想组建团练保卫桑梓,这让他如何说?明摆着,对方是想走江忠源这条路,一时间,他都有些动摇,对方如此急功近利,是否是治理西北的最佳人选?
他很清楚,易知足在西北的布局堪称是大手笔,不论是对于朝廷还是对于元奇来说,都是极为重要,若是用人不当,那后果不堪设想。
略微沉吟,他才缓声道:“季高一路前来辛苦,先歇息一下,侯爷估摸着也就这两日会返回武昌。”
左宗棠本就是心高气傲之辈,当即起身拱手道:“那在下先行告辞,改日再来拜访。”
这小子还是当年的臭脾气,包世臣暗自腹诽了一句,才道:“如今兵荒马乱的,季高还是留在霭园吧。”
“不劳倦翁费心,在下在武昌还有故交。”左宗棠说完径直转身离开。
看着他背影,包世臣忍不住摇了摇头,心里犹豫着,是否有必要向易知足推荐,这左宗棠虽说是有才,但与易知足相比就差的远了,可这性子.....,不知道易知足能否容的下。
一晃六日,易知足才率领部队缓缓回到武昌,他前脚进霭园,湖广总督琦善后脚就赶了过来,听闻禀报,易知足便意识到肯定是有紧急军情,当即折返前去迎接,两人一见面,琦善连寒暄都免了,径直道:“荆州失守。”
荆州这么快就失守了?易知足不由一呆,连忙问道:“伤亡如何?”
琦善声音低沉的道:“一万多守城官兵尽数阵亡......。”
“僧王和向军门呢?”
“已合兵一处前往襄阳。”琦善说着长叹了一声,“湖北完了......。”
“太平军不过是暂时占据上风而已。”易知足说着伸手礼让道:“进去再说罢。”
短短不过几天,荆州就告失守,易知足还真是预料不到,荆州历来就是军事重镇,也是内地直省八旗驻防不多的要地之一,驻扎有满洲八旗、蒙古八旗四千,周围还有大量的绿营,城池之高大坚固,防御体系之完善比起一般省城绝对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纵容没有援兵,也不至于如此快就被太平军攻陷。
两人进屋落座,易知足才问出心中疑问,“荆州何以如此快就被攻陷?”
“据说是匪冒充增援的官兵赚开了城门,而且城内还有内应,二十万匪一日间便破城而入,连增援的机会都没有。”琦善一脸无奈的摇了摇头,“破城之后,城内大小文武官员兵丁以及满城內的所有男女老幼尽皆被屠杀一净。”
看来是荆州官兵安逸的太久了,连基本的警惕性都丧失了,易知足一阵无语,太平军在围攻桂林时就曾经冒充官兵企图赚开城门,但被桂林守军识破没有得逞,不想却在荆州得手,他暗叹了一声,转念一想,如此也好,至少僧格林沁和向荣两部兵马得以保存实力退守襄阳,无须再担心襄阳的安危。
略微沉吟,他才问道:“太平军水师呢?”
琦善不假思索的道:“溯江而上,已经过了6溪口。”
过了6溪口,不远就是洞庭湖了,看来太平军水师是打算在洞庭湖安营扎寨了,易知足沉吟了片刻,才宽慰他道:“太平军兵锋正盛,以湖北目前的兵力,不宜正面交锋,暂且守住襄阳、武昌,等待援兵,围剿太平军须的从长计议。”
琦善看了他一眼,道:“太平军占据湖北,必然觊觎两江,如今这情况,就算二万八旗新军南下,亦无力与之抗衡,国城就没考虑调遣南洋海军入楚?”
听的这话,易知足心里暗笑,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即便是要围剿太平军,海军也不会与八旗绿营合作,况且,朝廷对元奇和海军处处防范,海军大举入楚,他还的担心朝廷在背后捅刀子,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他可没兴趣。
想是如此想,话却不能如此说,易知足掏出香烟点了一支,缓声道:“海军征伐南洋,从西班牙、荷兰手中生生抢走吕宋和爪哇,得防备他们兵远征,抽调这一万兵力入楚,已经是极限,一旦援兵抵达,这一万海军还的尽快回师南洋。”
虽然他说的冠冕堂皇,琦善却是不信,对于易知足,他可说十分了解,略微沉吟,他才道:“本爵阁部堂上书朝廷奏请由南洋海军筹建长江水师,如何?”
易知足听的一笑,弹了弹烟灰,道:“对于长江,我没兴趣,制台大人也没必要为此去触霉头,内6各省,海军以后尽量少插手,以免朝廷疑神疑鬼。”
见他不为所动,琦善还真是有些急了,道:“海军舰队撤离,匪水师岂非纵横长江?”
“朝廷不是在筹建长江水师?”
长江水师?撇,以朝廷目前的财政状况,天知道猴年马月才能筹建的起来?琦善瞥了他一眼,道:“国城就不担心匪沿江东下祸乱两江?”
“朝廷都不怕,元奇又何必怕?”易知足一脸的云淡风轻。
“这岂不是白白便宜了匪......。”琦善轻叹了一声,心里满是无奈,湖北局势糜烂至斯,根子就在元奇与朝廷貌合神离,若能齐心协力,僧格林沁也不会被围,匪也至于如此猖獗!
易知足懒的理会他,老神在在的抽烟不吭声,太平军若是敢进犯两江,他自然是不会袖手旁观,不过,这话他不会明说,先放出风声,看看朝廷是什么反应。
送走琦善,易知足舒舒服服的洗了个澡,正打算去美美的睡一觉,林美莲却进来禀报道:“包先生来了。”
包世臣一进来便拱手笑道:“恭喜侯爷凯旋而归。”
“没什么恭喜的。”易知足摆了摆手道:“跑了个来回一枪未,简直就是一次长途越野拉练。”
“那也解了僧王的围不是。”包世臣笑道:“协助收复武昌,星夜疾驰解僧王之围,有这两份功劳,朝廷对侯爷总该有所表示才成。”
易知足登时来了兴趣,伸手日让座后,才道:“先生想要朝廷怎么表示?”
落座之后,包世臣才不急不缓的道:“夫人和小侯爷。”
听他提及载通母子,易知足神情一黯,轻叹了一声,缓缓摇了摇头,道:“朝廷明摆着是要以她们母子为质,岂会轻易放人。”
“总该尝试一下。”包世臣道:“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越往后拖,机会越渺茫,老夫琢磨了一下,让僧王出面求情,可能更好。”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我给僧王去信。”
“还有件事。”包世臣道:“左宗棠来武昌了.....。”
“他终于肯出山了?”易知足一笑,左宗棠是治理西北最理想的人选,不过,那家伙虽然只是一个举人,架子倒是不小,请了几次都没请动。
“出山不假,不过,他似乎无意去西北,想组建团练保卫桑梓。”包世说着一笑,“年近四十,他的性子似乎一点没变,依然是一个目空一切的狂生。”
易知足听的一笑,不以为意的道:“左季高人称湘蛮子,心高气傲,目空一切,乃是本性,正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真要磨掉了棱角,也就不是他左季高了。”
听他如此说,包世臣暗松了口气,道:“侯爷是打算见见这狂生?”
“见,为什么不见?”易知足随意的道:“明日上午,在黄鹤楼宴请他。”
巡抚衙署,后院。
听闻左宗棠来了武昌,江忠源特意置办了一桌酒席为其接风洗尘,当然少不了留在武昌帮办军务的曾国藩,三人年岁相仿,都是知交好友,能在武昌相逢,三人都很是高兴。
酒过三巡,江忠源一口将杯中酒干了,笑吟吟的道:“咱们数次去信邀请季高出山,都是百般推脱,此番怎会突然来了武昌?”
曾国藩笑道:“岷樵有所不知,季高前来武昌,就应安吴先生所邀。”
“还是易国城的面子大。”江忠源打趣着道:“一封信,季高就巴巴的赶来了上海。”
“这是什么话?”左宗棠下巴一样,“数年前,安吴先生就邀我赴上海,我照样没理,这次,安吴先生特意赶来武昌,再不来,情面上有些说不过去。”
“易国城如今可是号称‘南洋王’。”江忠源看着他道:“可是举荐季高南洋为官?”
“谁去南洋?”左宗棠自斟自饮了一杯,这才慢条斯理的道:“是请我去治理西北。”
去西北?曾国藩两眼一亮,道:“元奇在西北可是大手笔,而且野心勃勃,不仅是要抗拒沙俄,而且还打算积极向外扩张.....。”
“我可没说要去西北。”左宗棠道:“如今长毛作乱,大有席卷天下之势,不论是朝廷还是元奇,都难以顾及西北......。”
话未说完,一个长随走到门口躬身道:“禀老爷,霭园送来一份请柬。”
请柬?江忠源一伸手道:“拿来。”接过请柬一看,他便笑道:“季高好大的面子,易国城居然在黄鹤楼设宴为你接风洗尘,咱们都跟着沾光。”说着将请柬递给左宗棠。
曾国藩抚着颌下长须道:“易国城素来不喜迎来送往,极少赴宴也极少宴客,一回武昌就送来请柬,看来,对季高不是一般看重。”
“我对西北没兴趣。”左宗棠淡淡的道,说着自斟了杯酒,浅呷了一口。
江忠源看了他一眼,道:“季高对什么有兴趣?”
“我对围剿长毛感兴趣。”左宗棠毫不掩饰自己的想法和看法,“方才说了,长毛有席卷天下之势,依靠八旗绿营根本无法剿灭,天下大乱,何处不能建功立业,又何必远赴万里前往西北?”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