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火车站。
一列客车缓缓的驶进站台,火车停稳,车厢的门却是迟迟没有打开,所有的列车员都守在车厢门口等候着命令,这列客车有贵客,听说身份极为尊贵,得等贵客先走。
一节特制的车厢里,惠亲王绵愉隔着车窗往外看了看,见的站台上冷冷清清的不见几个人影,不由的皱了下眉头,易知足这是什么意思?居然连表面功夫都不做了,他这次虽说是微服前来,却也给上海发了电报,不说隆重的迎接仪式,起码易知足应该亲自来迎迎吧?
看来是不受欢迎,绵愉起身吩咐道:“都低调点,别张扬,本王这次是微服私访。”
待的下了火车,踏上站台,三辆四轮马车缓缓的在他跟前停下,一个西式打扮还戴着一顶礼貌的中年男人下车迎上来,脱帽子躬身道:“为免太过张扬,大掌柜特的遣在下前来恭迎惠亲王,王爷请上车。”
绵愉看了他一眼,却是认得,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原来是严掌柜。”
惠亲王绵愉做征南大将军时,严世宽接待过他一次,不想他还记得,当即一笑,“王爷居然还记得在下,实是荣幸之至,王爷请。”
绵愉一笑,此番前来上海他也是做了功课的,知道严世宽是易知足的左膀右臂,当即心里舒坦了一些,欣然登车。
马车出了火车站行驶在光滑平整的柏油路面上一点不觉颠簸,绵愉掀开车帘打量着车外的景色,不过是几年时间,上海的变化着实不小,看着窗外的建筑、大街上来来往往的马车自行车,两旁擦肩摩踵的行人,他心里大为感慨,不过,在发现有不少年轻人没了辫子而是一头短发西式装扮后,他的神情就有些黯淡。
马车在镇海公府附近的一个园子门口停了下来,严世宽抢先下车迎上前,道:“王爷一路舟车劳顿,暂且歇息一番,大掌柜稍后前来拜访。”
易知足并未在公府,而是陪着载通在老县城里闲逛散心,载通是女扮男装,他则是身着长袍马褂戴着一副墨镜,因为稍稍改变了下容貌,除非是极为熟悉的人,否则压根不用担心被认出来,即便如此,两人身前身后也有着几拨便衣警卫。
秋高气爽,阳光灿烂,易知足心情也是十分好,悠闲的陪着载通一路闲逛,这几年老县城的变化也是极大,城内大街小巷一律铺砌了齐整的青石石板,所有河堤也都用青石筑砌,城内破烂的房屋也都由元奇出钱规划修耸一新,因为安排了大量清洁工的缘故,大街小巷以及河浜都异常干净,吸引了不少西洋船员水手商人外交官员前来猎奇。
爱买东西是女人的天性,一路闲逛下来,跟在载通身后的两个小厮就提满了大包小包,易知足瞥了一眼两个小厮,笑道:“好不容易陪你出来散散心,怎的尽顾着买东西了。”
载通白了他一眼,“一大家子人,总不能空手回去罢?”
家里女人不少,孩子也不少,这可不是什么话题,易知足一笑,赶紧转了话头,“累不累,要不找家茶楼歇歇脚。”
载通有些意外的道:“今日很闲?”
“忙里偷闲。”易知足笑道:“既然出来了,就不必理会。”
载通却是知道府中每日里宾客不断,易知足能抽出半日陪他闲逛已是十分难得了,当即便笑道:“逛了半日也累了,还是坐轿子回去罢。”
“行,依你。”易知足颌首道:“春日踏青,秋日郊游,这几日天气好,改日带你们一道去郊游。”
听的这话,载通狐疑的看了他一眼,易知足每日里见人说事忙碌不堪,哪有那么多闲功夫?又是陪她逛街,又是郊游,她反应极快,“可是又要出远门?”
“倒也不远。”易知足微笑着道:“打算去福建广州一趟,怕是时间有点长。”
能难怪如此,载通心里顿时释然,却也没多说什么,易知足一年到头总是要出几趟远门的,她早已习以为常。
回到公府,易知足才进书屋院门,严世宽就快步追了上来,道:“惠亲王已经到了。”
“叫一桌上好的席面送过去,为惠亲王接风洗尘。”易知足边说边进了书房,严世宽跟着进来笑道:“这些小事哪还须大掌柜操心,已经安排好了。”说着,他小心翼翼的道:“惠亲王这次来,怕是来者不善,平乱的事情是不是做的太明显了?”
“就是要如此明显,才能起到震慑作用。”易知足说着慢条斯理的点了支香烟,南洋海军奉命出兵东南各省平定会党作乱,除了台湾之外,几乎都是兵不血刃,大军一到,各地作乱会党尽皆闻风而降,一处如此,尚且说的过去,处处如此,可就太过蹊跷了!
起到震慑作用?严世宽眼珠子转了转,迟疑着道:“大掌柜就不担心朝廷公然翻脸?”
“公然翻脸?”易知足冷笑道:“朝廷不敢!”说着,他话头一转,“波斯湾还没有消息传来?”
“没有。”严世宽连忙道:“大掌柜放心,几艘飞剪船都在波斯湾,一有动静会以最快的速度禀报。”
易知足抽着烟没吭声,克里米亚战争会否在今年爆发?他心里一点底都没有,不过,战争爆发应该是没有什么悬念的,沙俄全权特使缅希科夫亲王与奥斯曼土耳其帝国在君士坦丁堡的谈判已经破裂,英法联合舰队也已经在六月驶入贝西加湾,只要不出意外,战争肯定会爆发,只是早晚而已。
严世宽不明白易知足为什么对远在数千里之外的波斯湾是否会爆发战争如此重视,不过,他清楚值得易知足如此上心的事情还真是不多,略微沉吟,他才道:“电报真是个好玩意,要是南洋能够开通电报就好了,不仅快捷,还能节省不少人力物力。”
“南洋可以开通电报。”易知足道:“已经安排人在勘探线路了。”
严世宽不过是随口一说,听的这话不由一楞,“电报不是需要架设线路?还能跨海不成?”
“当然能跨海,从海底铺设线路。”易知足笑道:“只有你不敢想的,没有做不到的,如今这世界已经完全不一样了,如今花旗国正准备着手用电报将各大洲都连接起来,跨洋铺设电缆不是什么稀奇事。”
用电报将各大洲连接起来?严世宽惊的半晌没合拢嘴,“以后跟西洋各国都能电报联系?”
“不错。”易知足笑道:“是不是感觉世界越来越小了?以后人还能在天上飞,从上海到马尼拉一个时辰就到了。”
“大掌柜越说越离奇了。”严世宽显然是不相信,掏出怀表看了看,才道:“差不多了,咱们过去罢。”
“急什么?”易知足漫不经心的道:“晾晾他,天黑了再去。”
其实对于惠亲王绵愉,易知足并不陌生,在京师在广州都打过交道,在朝中几位亲王郡王中他与惠亲王的交往可能是最深的,而且惠亲王留给他的印象也不坏,虽然有点贪财但却是个聪明人,否则他就不会是只晾个半天。
天黑了再去?严世宽登时满心失望,他还打算借着给绵愉接风洗尘的机会,陪着一起去喝顿酒,毕竟是亲王,当朝的皇叔,平日里可是很难有机会的,天黑了去谈事可就没他的份了,不过,易知足既说是要晾晾对方,他也不敢多嘴。
天色黑尽之后,易知足一身便服带着个小厮缓步踱出了公府,到的绵愉下榻的园子,他递上帖子,不一会绵愉就亲自迎了出来,易知足拱手笑道:“有事回来晚了,怠慢之处还望王爷海涵。”
“国城不必客气。”绵愉满面春风的拱手还礼,随即伸手礼让,熟络的道:“进屋说。”
两人一路叙旧,进的房间落座,待的奉上茶水,绵愉才屏退下人,道:“在旅顺、青泥洼修建大型海军基地之事,皇上已经允了,不过,国城真打算将朝鲜直接并入大清疆域?”
易知足笑了笑,道:“王爷可知道为什么大清一直允许朝鲜这个藩属国存在?”
听的这话,绵愉不由一楞,自大清立国以来,朝鲜就一直是大清的藩属国,从来没人如此问过,他也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毕竟立国之初,鼎定中原之时,要吞并朝鲜并不费力,可为什么当初没有灭朝鲜?
“因为倭国。”易知足缓声道:“从前朝开始,倭国就是我中国一大隐患,丰臣秀吉曾经大举侵犯朝鲜,倭寇也频繁祸乱东南沿海,鉴于元蒙之时三征倭国之教训,本朝立国之初未征倭国,保留朝鲜这个藩属国,为的就是在大清与倭国之间留下一个缓冲地带,这其实也是守中治边,守在四夷的具体体现。
如今倭国已经臣服,朝鲜自然也就失去了应有的价值,为什么还要让朝鲜以藩属国的形式存在?朝鲜半岛的地理位置,无须我赘言罢,如此一块肥肉就在嘴边,不吃可真是心痒难耐,况且,吞并了朝鲜,也利于日后吞并倭国。”
从这个角度来说,朝鲜这个藩属国确实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绵愉微微点了点头,至于吞并倭国,他还真没兴趣,毕竟南洋是前车之鉴,略微沉吟,他才拱手道:“还要恭喜国城快速平定东南各省叛乱。”
易知足满不在意的道:“一群跳梁小丑,传檄而定,实是不值一提。”
犹豫了下,绵愉才道:“听闻南洋海军在东南各省广募新兵?”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海军不能长驻内地,招募些新兵驻扎当地以防止会党再度作乱,东南是朝廷的财赋重地,也是元奇的根本之地,不容有乱,朝廷不会有意见罢?”
绵愉苦笑着道:“没有外人,咱们也不必藏着掖着,南洋海军一扩再扩,国城究竟是何想法?”
“看来,朝廷是有意见了?”易知足点了一支香烟,缓缓吐出一股烟雾,这才不急不缓的道:“俄罗斯帝国与奥斯曼土耳其帝国马上就要开战了,河南山陕一带的兵力很快就会尽数调往西北。”
绵愉心里一喜,“国城预判的俄土战争真的要爆发了?”
“不是今年底,就是明年初,不会再远了。”易知足缓声道:“另外,西北一旦爆发战争,将是一场大战,必须全力以赴,国内必须安定!”
这话是什么意思?绵愉有些不敢置信的道:“国城的意思是说,南洋海军要出兵围剿太平军?”
“不错。”易知足沉声道:“南洋海军将全力围剿太平军和捻军,如此方能专注西北战事!这也是在东南大规模募兵的原因,朝廷可还有意见?”
“如此好事,国城怎的不上折子奏报?”绵愉兴奋的满脸放光,他很清楚,易知足没有必要如此骗他,因为没有必要,南洋海军在东南几省扩军,朝廷压根就无可奈何。
绵愉一时间只觉的心花怒放,浑身轻松,原本对于元奇在安徽河南扩军,在东南各省扩军,驻倭舰队又占据旅顺青泥洼,一副厉兵秣马,举兵作乱的架势,满朝文武包括咸丰在内皆是忧心忡忡,却没想到元奇扩军的背后竟然是这个原因,实在是太令人意外了!
西北、西北!一旦易知足真的大举出兵西北,并出兵剿灭太平军、捻军,那就说明易知足绝对不会有谋反之心!这个消息传回京师,满朝文武怕是得弹冠相庆!
好半晌,绵愉才压下心头的喜悦,起身走到门外吩咐道:“来人,赶紧准备一桌宴席。”折回身,他才笑道:“一别数年,今儿个不醉不归!”
“王爷且别急着高兴。”易知足笑道:“太平军、捻军不易剿灭,朝廷得放权。”
听的这话,绵愉不由一呆,太平军和捻军的活动范围有多大,他可是清楚的,要总揽全局,怕是要节制十来个省份的军政大权,这相当于大半个大清的军政大权,咸丰会同意?r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