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西斜的时候李破才离开了成国夫人府。
李破觉着萧禹是故意的,这厮肯定是看他出现在姐姐府中,心里有些不舒坦,所以拉着他谈了老长时间的政务。
什么都说,也没个重点,一看就知道是没话找话。
不过萧禹还是表达了对长安书院一事的忧虑,牵涉的人越来越多,都是大有名声的文人,造成的影响已经极为严重。
他觉得应该适可而止,不然很容易引起朝中的动荡,这些能被延揽进入长安书院教书的文人都有着家世,交游往来的人也多。
这么查下去是不成的,所谓人无完人,哪有人身上会没一点毛病?
有的人好色,有的人喜欢喝酒,有的人嘴巴大些,有的人耳根子软,戴胃,王珪两人吹毛求疵,想要引更多的人入罪,萧禹就很不赞同。
他和温彦博,范文进两人都商议过,也没个结果,因为此事是皇帝下诏所起,皇帝不说话,那就要办出个眉目来。
至于做到什么地步,他们也只能进言劝谏,没有决定之权。
而且温彦博说的好,文人污于操守,吾等应深以为戒,此时进言劝止,置吾等于何地也?若就此罢手,咱们岂不有同流合污之嫌?
范文进深以为然,所以在门下不出一言,而且他还要清查门下卷宗,长孙顺德的事情,是他顺口提起,惹的皇帝不喜,对他有所责难。
他便想着干脆一脚把长孙顺德这个碍事的就势踢出门下,以免这人总是在门下倚老卖老,掣肘于他。
再者说了,他虽然是文人,还是前隋的进士,可这些年在凉州任职,和中原文坛的人没有来往,凭什么为他们说话?
温彦博则是事情太多太忙,也不愿刚升任尚书令,就去干涉大理寺,督查寺的办桉公正性,不然的话,他只需建议刑部接手或者参与,都能引导办桉的方向。
萧禹见他们两个都不愿沾手,就只能自己时常见缝插针的说上两句,没办法,中书和长安书院联结的比较紧密。
一些长安书院出来的教授大部分都被举入中书任职,为人求情的人太多了,扰的他不得清静,只好说上几句。
这就是官场上的不得已……
…………
把皇帝送走,姐弟两个说话的时候,萧氏看弟弟就不很顺眼,顺嘴唠叨了两句,今天保这个,明天保那个,你累不累啊?
你年纪也不小了,哪天皇帝嫌你话多,惹得皇帝恼了,许就又会把你贬去地方,何苦来哉?
萧禹知道今天来的不是时候,扰了阿姐“清静”,只能赔笑道:“有阿姐在,断不至于此。”
萧氏……
…………
李破离开成国夫人府,本来想回归平常路线,直接去丈母娘府上吃鸡,想了想又改了,先去了布政坊,礼部尚书李纲府邸。
李纲岁数大了,前些日子病了一场,虽说不太严重,没几天便也痊愈,可李纲已经流露出了辞官归养之意。
李纲是北周时入仕,前隋开皇名臣之一,历经数朝,饱经风雨,资格那是老的不行不行,为人刚正不阿,得罪的人多。
前隋时担任过东宫洗马,其实就是教导太子政事的老师之一。
因为敢于说话,杨素,苏威对他都很不满,加上夺嫡之争,李纲深受其害,几次面临牢狱之灾。
后来干脆离职隐居了起来。
直到杨素,苏威失势……他也没敢冒头,因为皇帝是杨广,听见他的名字,肯定要砍了他的脑袋。
直到李渊入了长安,重新启用李纲为太子詹事,还是教导辅左太子的活计,吃力不讨好,李建成也不太听他的。
尤其是三堂会审刘文静的时候,李纲为刘文静说了话,李建成一党对他就更为不满,不过李渊还是很信任他的,屡任高官,夹在太子和秦王两党中间,李纲在任上也是如坐针毡。
李渊败亡之后,新朝初立,李破对他依旧信任有加,拔为礼部尚书,至今也有六年了。
…………
所以说李纲对皇帝是非常感激的,他这一生为官,胜在无愧于心,败也败在此处,很多时候面临大是大非,他是不会看人脸色行事的。
分外倒霉的是,总是碰触到储位归属这样的大问题,而他又非是能帮人谋算的人,讲究一个堂皇正道,这在波云诡谲的政争当中非常不合时宜。
直到李破任用他为礼部尚书,他的职位才算稳固了下来,在礼部任上尽职尽责,可惜的是他年岁太大了,可谓是生不逢时。
…………
李破第一次登李纲家的门,让阖府上下很是惶恐。
在李纲陪同之下去到府中正堂,李破殷勤探问,差点让李纲掉了眼泪,为官至今,见到的君王,太子,诸王也不少了,可能真正厚待于他的也就是眼前这位。
他算不上从龙之臣,当初归降的时候身上带着是李渊降臣的标签,而且还是李建成的老师,本想就此辞官以免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
可世事就是如此,他在垂老之年却是迎来了一位知人善任的明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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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信重于臣,臣感激涕零,唯愿效死以报陛下之恩,然臣老迈,已不堪驱驰,还请陛下容臣辞归,以免误了朝中大事。”
李纲本来还想着再干两年,但今日皇帝亲自登门慰问,心有所感,不愿再以垂老之躯,占着朝廷要职,恋栈不去,明确的表达了自己想要辞官的想法。
李破自然是摇头拒绝,他过来是想看看李纲身体如何,对待这些老臣他一向比较宽容仁厚。
可上门一趟弄的人家辞去了官职,那不是事与愿违,即便李纲归老,他也不会在这个时候答应下来。
“有卿主持礼部,朕很放心,这几年卿在礼部事事皆以国事为先,功绩卓着,尤其在科举之事上,赖卿之力多矣。
卿也莫提什么年纪不年纪的,人都说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卿与朕相遇才几年?怎能就此离去?
再做一任,到时若还求去,朕就允卿回家享那含饴弄孙之乐。”
皇帝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可谓是推心置腹,李纲无奈只能起身拜谢。
接下来李破岔开了话题,“长安书院之事涉及礼部,卿给朕看紧些,莫要让宵小之辈趁机混淆视听。”
李纲沉吟片刻,求情的话到了嘴边却是咽了回去,犹疑一下道:“陛下,臣听人说盖艺成在书院录了一份欲在元贞九年参加举试的名录?”
李破点头道:“他已招供,确实是有这么回事,说是想让书院学子事先有所准备,实则有把持举试名额之嫌。”
李纲深深的皱起了眉头,盖文达那人他是交往过的,不论才学还是性情都乃一时之选,在他看来不愧为文坛大家。
可如今却是锒铛入狱,皇帝连招供二字都说了出来,想来深厌其人,而且把持举试名额之罪可不轻啊……
至此他也息了为盖文达求情之心,只是叹息一声道:“若真如此,盖艺成死不足惜。”
李破微微一笑道:“乱我选才大事,有一个算一个,都要重重论处,卿是礼部尚书,不要耽于人情为他们开脱。
前些年天下还未安定,正是用武之时,朕在文治之上有所松懈,使得一些蝇营狗苟之辈在任上肆意妄为。
朕这次要让他们知道些厉害,别以为他们那点清名薄望就能成了护身符……”
这话说的过于凶狠,李纲老毛病就又犯了,不由劝道:“臣以为为政之道,当适可而止,从大势不能尽于末,期有余而览不足,方为上也。
陛下何不耐心一些?雷霆之威虽能慑众,惜乎短也,长久之计,当如柔水之侵顽石,润物于无声之间。”
李破默然,他听明白了李纲的意思,思忖良久,这话听着还是有道理的,心说这也许就是老臣们的好处了,总能在你策马急行的时候让你缓一缓,有个刹车的作用?
看着李纲诚挚的目光,李破被长安书院的事弄毛了的心终于渐渐平静了下来。
良久,李破笑了笑,习惯性的刁钻问道:“卿这是在为人说情?”
李纲毫不犹豫的拱手道:“与君上之言,臣怎敢杂以人情世故?”
李破哈哈一笑,摆了摆手道:“卿向来清高,朕深知矣,不过笑语一句,卿不必介怀,那以卿之见,此事当止于何处?
前些日戴玄胤可是说了,除恶务尽,书院之弊,在于人事,不杀几个,难正纲常……”
见皇帝轻松了下来,李纲也感觉轻快许多,闻言捋着白胡子笑道:“戴少卿掌大理寺,正应该嫉恶如仇。
可陛下却不能如此……以臣之见,重拿轻放可也?”
李破紧接着便问,“何谓重拿轻放?”
李纲答道:“只除首恶,示人以威,挟从不问,宣之以仁,再则,为人清正者,赏之,扬其名姓,此道之以德也,不知陛下以为如此可好?”
李纲掌握的节奏刚刚好,几句话的工夫,让李破头脑已是一片清明,不由抚掌笑道:“卿家之言,字字金石,朕早该来这一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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