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豳王府,用完晚膳的宇文维翰,在自己的小书房里和仆人下棋,这棋不一般,名为“兵棋”,规则复杂,却很有挑战性。
父亲给自己布置了一道作业,作业的题目名为“辽东之役”,虽然不要求能“解题”,但宇文维翰对此很重视。
父亲让他作为皇朝大元帅(执黑),统帅二十万大军,攻灭占据辽东的高句丽,恢复汉四郡故土,这个作业很难,但宇文维翰神往不已。
他要赢,以此向父亲证明自己已经长大了。
宇文维翰绞尽脑汁折腾了数月,下兵棋的胜率始终很低,他下不过陪练,更不要说挑战父亲。
对此,宇文维翰急得团团转,各种办法都想过,然而就是下不赢陪练。
这盘棋的开局,父亲已经设定好了,他手上有军队二十万,有步军、马军还有水师,可以选择走陆路攻打辽东,也可以选择走海路,将兵马直接运到高句丽腹地,直击国都平壤。
也可以水陆并进,东西方向同时进攻,让高句丽军队顾此失彼。
如此设定,看起来很容易,宇文维翰信心满满,结果真开始下的时候,才发现这就是个火坑。
走陆路,得从幽州出发,出卢龙塞,走卢龙道入营州,然后转向东面,过辽水入辽东。
看上去很简单,但实际上一点都不简单:卢龙道狭小,数以十万计的军队走上去,十分拥堵,而辽水中下游地区积水泛滥,实际上不是平地,而是名为“辽泽”的大沼泽。
所以大军要穿越险象环生的辽西大泽才能抵达辽东、
何谓险象环生?因为辽泽据说一望无际,不但泥泞难行,还有蚊虫多如牛毛,每到夏秋季节,飞起来可以遮天蔽日,如果有人和牲口误入其内,会被蚊虫瞬间吸干。
即便没被吸干,也会因为被蚊虫叮咬而染上恶疾。
大军要穿越这样的地区,非战斗伤亡人员剧增,而随行的辎重车不能直接行走在沼泽里,只能不断地搭桥、铺路。
而营州户数稀少,本地产出的粮食,根本就供应不了大军所需,所以粮草都得从后方输送。
后方在哪里?河北。
一番折腾下来,春天从幽州出发的大军,走陆路抵达辽东时已是夏末,面对依山而建的一座座高句丽山城,牙齿都要啃崩了都啃不下来,而冬天就要来了。
眼见着粮草接济不上,只能撤军,结果被高句丽骑兵尾随追击,那叫一个惨。
走陆路不好打,宇文维翰转换思路,观察了“地形”之后,打算走辽西沿海地区的“傍海道”,沿着海岸线进军,从辽泽的南面边缘擦过。
但这不行,辽西沿海地区为积水地带,沙碛多,夏秋雨季时又发大水,水深不能行船,水浅不能过车马,大军无法通行,只能老老实实走卢龙道去营州,穿越辽泽去辽东作战。
陆路不好走,那就走海路,兵马在莱州登船,直接渡海到对面,登陆高句丽西部沿海地区,距离平壤不过数百里距离。
只要攻破平壤,高句丽就完了。
宇文维翰如是想,结果输得同样惨。
渡海,截弯取直,想法不错,但问题是海上有神出鬼没的风暴,一不留神就会全军覆没。
或者前锋顺利登陆,与敌军对峙间,后续兵马及粮草正渡海时,被忽如其来(投骰子投出来)的风暴摧毁。
后无援兵,又无粮草接济,兵临平壤城的前锋,全军覆没。
如此残酷的设定,让宇文维翰经常“乐极生悲”,经常局势一片大好之际,输得欲哭无泪。
如此痛彻心扉的失败,让他事后常偷偷抹眼泪,好不容易赢了几次,都是靠着运气好,走海路时没遇见风暴。
“屡败屡战”的宇文维翰,绞尽脑汁想办法,好不容易想出了个办法,那就是根据一条规则的破绽采取措施,提前对风暴进行预警。
某条规则说明:风暴,都是从东南沿海方向来的。
这条突兀的规则,宇文维翰仔细一想,随即灵光一闪。
东南?莫非这风暴是从东南沿海方向一路过来的?那要东南到什么地步?
棋盘的东南角,是市舶司的贸易据点——夷洲北端的鸡笼。
有一种棋子,叫做气象观测站,自带飞鸽传书,一开始宇文维翰想不明白这种棋子有何用,但想到了风暴似乎可以预警,就明白了。
从夷洲北端的鸡笼据点开始,设气象观测站,然后沿途布点,建立起风暴预警体系。
宇文维翰做出了这个选择,于是游戏规则有了改变:风暴出现时,总会在夷洲东南方向‘现身’,而不会突然出现在莱州海域。
虽然这样的风暴移动速度很快,但对于进攻方来说,有了回避的时间,已登陆的兵马、正在渡海的船队,见状不妙可以及时撤退回海港避风。
葬身鱼腹的问题解决了,但走海路面临风暴干扰的问题依旧存在,宇文维翰的“胜率”虽然有所提升,但距离五五开还很远。
此时,宇文维翰开始新一轮“辽东之役”,郑重的投出骰子,集结兵马,开始渡海横击。
一名仆人端茶入内,见着宇文维翰聚精会神的样子,默不作声离去,在回廊里转来转去,转到前院书房,向宇文温复命。
“郎主,大郎君正在下兵棋。”
“嗯,知道了,退下。”
仆人告退,宇文温想象了一下儿子那欲哭无泪的表情,不由得莞尔。
高句丽,是一定要解决的,但宇文温知道自己不能急,如果要像杨广那样想速胜,就只能落得速败的下场,所以要提前做好准备,厉兵秣马,等待时机。
而他,已经不需要靠新的战功来证明自己,刷战功的机会,自然是儿子们的。
但让毫无经验的儿子们挂帅出征,不是爱,是害,所以宇文温要慢慢引导,让儿子们成长起来,待得肩膀硬了,才能挑起重担。
想着想着,宇文温将注意力转到正在看的书上。
张丽华和陈媗,年初时分别为他生下一女一子,凑成了一个“好”字,如今两人身体已恢复如初,小家伙们虽然没有满周岁,但也能承受长途跋涉的车马劳顿。
所以张丽华和陈媗带着儿女从黄州西阳出发,往长安而来。
而他,要提前酝酿一下,以便将来为儿子取名字。
取名字自然有讲究,也不一定急在这几日,所以宇文温除了为给儿子取名字做准备,也在为自己登基后取何年号而头痛。
只能有空就翻看典籍,以期灵光一闪,从中找到合适的字。
现在,他看的书,是《尚书·尧典》。
目光,落在一段话上。
百姓昭明,协和万邦,黎民于变时雍。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