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宫的路上,宇文温和孙子在马车上交谈,小家伙在门下省新址转悠了许久,东张西望、问来问去,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于是很好奇的问祖父,参政知事是怎么得来的。
宇文温先做纠正:“不是参政知事,是参知政事。”
“喔...”宇文旭点点头,再问:“那他们是怎么得来的?是爷爷选的么?”
宇文温答道:“是,也不是。”
宇文旭听得有些糊涂:“嗯?那到底是?”
宇文温摸摸孙子的头,说:“这些参知政事,只有少部分是爷爷选的,绝大部分,是按规矩选的,爷爷不干涉。”
“为什么?”
宇文旭觉得难以理解,他认为爷爷是皇帝,就连三高官官都是爷爷任命的,为何这“假宰执”反倒不是爷爷任命的?
小孩子问的问题很深奥,无法详细解答,宇文温却不想用“长大后你就知道了”糊弄过去,想了想,举了个例子。
譬如,宇文旭想出去玩,却不知该去哪里玩,不知玩什么好,只好问玩伴,看看玩伴们有什么意见。
然而玩伴们各有各的看法,每个人都有各自的主张,宇文旭无法取舍,不知该选哪个建议。
他想玩哪一个,玩伴们都会陪着玩,但是未必会很高兴的玩,怎么办?
那不如来个投票,把几个玩乐项目挑两三个列出来,大家投票,从中间选一个,哪个得票最高,大家就玩哪个项目。
“如此一来,可以用什么典故形容?”
宇文温问,宇文旭想了想,答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对,玩游戏是这般,处理国事也是如此,爷爷要尽可能做出更多人认同的决定,就得开大会,讨论,投票决定,这这些参与投票的人,若都是爷爷选的,那还费这劲做什么?”
宇文旭好像听懂了,好像又没听懂,若有所思的回味着,坐着不动,宇文温没有打扰,让·孙子自己去想。
既然要收买人心,既然要搞代议制(雏形),那就得有诚意,所以参知政事的选拔,可不能由皇帝包办。
参知政事,是谏议院的根本,参知政事的选拔,决定了这个代议制度到底能不能代表大多数人(各利益集团)的利益,所以合适的选拔制度很关键。
王朝的构成,主要是皇族(及宗室)、勋贵(武)、官僚(朝官、地方官)、地方大户(地头蛇,即豪强、大地主),参知政事的人选,就要来自这四个阶层。
宇文温在考虑现实和未来规划后,用纳税人把地方大户“替换掉”。
纳税人,就是向国家纳税(实物税或货币税)的人或“纳税主体”,宇文温认为,纳税人(或主体)向国家尽了义务,就有资格获得权力。
他定义的纳税人,是缴纳实物税(粮食、丝、棉等)的地主,还有缴纳货币税的工商业者(特指实业,贸易、金融不算)。
宗室、勋贵、官僚,加上纳税人,参知政事就从这四个阶层中选,至于高贵的士族...
靠阀阅、郡望当官的时代已经结束了。
基于这个分类,宇文温拟定了一个很奇特的选拔制度。
第一轮选拔,从纳税人中的“农”里选,选出二十五位参知政事,规则如下:
有司汇总天下农税缴纳人六年累计的缴纳额,按照粟麦(北方旱作)、稻(南方稻作)、棉丝茶蔗、渔、牧这五种类型分类,然后进行缴税额排名。
每个类型的前五名,共计二十五人,无论是官是民,自动当选参知政事。
于是,大地主、种植园主、渔船主、牛羊主有了机会,这四种类型,大多是地方豪强、大户,却未必是户主,也可以是纳税主体的东主(在官府登记,选前连续任职五年以上)。
说到缴纳的赋税,传统庄园主可称不上大地主,各种新式农场,都是商社在经营,这些商社作为纳税主体,每年向朝廷上缴大量实物税,竞争力远超传统地主。
种植园主的排名,倒是那些地头蛇豪强的竞争力强,棉、丝、茶、蔗,天南地北的种植大户多为当地豪强,而渔船主,沿海(包括岭南沿海)豪强的优势也很明显。
至于牧(畜牧业),河北、代朔、陇右的地头蛇和边地豪强们优势很大。
因为有实打实的缴税行为,给朝廷做贡献,又照顾了地头蛇、边地豪强的利益,所以宇文温的安排还算说得过去,方案提出来后,阻力相对较小。
第二轮选拔,从纳税人中的“工商”里选,选出二十五位参知政事,规则如下:
有司汇总天下商税缴纳人、纳税主体(算在东主头上)六年累计的缴纳额,按照煤、铁、纺织(含针织)、轻工、重工这五种类型分类,然后进行缴税额排名。
每个类型的前五名,共计二十五人,无论是官是民,自动当选参知政事。
这样的规则一出来,朝野舆论哗然,可谓是群情激奋,因为对于官僚和勋贵(士这个阶层)来说,让低贱的工商当参知政事,简直是倒行逆施。
这种方法选市侩当“同从三品”,已经可以用“沐猴而冠”来形容。
然而,当具体的排名出来后,大家都尴尬了。
煤、铁、纺织、轻工、重工这五类,名列前茅的“纳税人”,要么是“关陇、河东煤炭集团”,要么是“荆湖、黄州集团”,外带河北、河南、两淮新豪强。
大部分是宇文温的基本盘,或是关陇集团“老兄弟”,还有各地经营实业的新豪强。
各纳税主体后面的东主,要么是勋贵,要么是元从,以及前商贾、宗族子弟、小地主演变来的新贵。
一个正经市侩都没有,更别说实力雄厚的皇家产业,以及大冶制铁所这类产业怪物还没参加“评比”。
这排名结果在某次朝会上公布,宇文温再淡定也不由觉得有些尴尬,底下曾经声讨“沐猴而冠”的官员、勋贵同样觉得尴尬。
所以,舆论哗然什么的,大家就当没发生过。
第三轮选拔,从勋贵里选(公爵),具体规则如下:
有公爵(国公、郡公、县公)的勋贵,由兵部和吏部根据六年内的战功(武)、政绩(文)等年资进行考核,综合排名前十位,自动当选参知政事。
第四轮选拔,从文武官员里选,规则如下:
文武官员,是指没有爵位,或者爵位在公爵(不含公爵)以下的官员,现任或者曾任路、都护府一级官职,由兵部和吏部根据六年内的战功(武)、政绩(文)等年资进行考核。
综合排名前十五位自动当选参知政事。
第五轮选拔,候选人为宗室,直接由天子选定,共五人。
五轮下来,选出八十名参知政事。
第六轮选拔,由三高官官(共十人)各自直接提名一人,被提名者共计十人,不能为宗室,必须是有官品、且有州、县官的履历(至少任满三年)的官员。
经吏部“资格认定审核”后直接就任。
最后十个名额,由天子直接提名、任命,被提名者可以是宗室(不超过三人),也可以是有官品,且有州、县官的履历(至少任满三年)的官员。
合计一百人的参知政事,就根据这个规则选出来,当然,从参知政事里选拔平章政事也有另一套规则。
与此同时,防作弊的一系列规定也在不断完善,譬如避免纳税主体不断更名、频繁更换东主以此“霸榜”钻空子。
还有一系列的细则需要在不断实践中完善,譬如各类投票、讨论的规则,譬如因为不可抗拒力导致的人员空缺(去世,或者丁忧)。
假以时日,各项规章制度都会渐渐完善。
即将“开张”的谏议院,宇文温仔细评估了一下,至少有三十铁票,只要他下的诏令不那么奇葩,肯定能在谏议院一次通过。
一百张票,只有三十张铁票?好像很凄凉的感觉?
当然没那么凄凉,因为现在选出来的参知政事,只有三十四人。
一百名参知政事,不可能同时上任、同时卸任,否则会导致谏议院的人事变动过大,影响一系列工作,所以,选拔参知政事的工作分三步走:
第一期选出三十四人(根据选拔规则适当分配各批次比例),两年后第二期选出三十三人,再过两年(第四年)第三期选出最后的三十三人。
如此一来,谏议院要到四年后,才会达到“满员”状态。
自那以后,谏议院每隔两年就进行一部分参知政事的选举,实现有规律的新旧交替。
也让各方利益集团每隔两年就有“推陈出新”、“轮流坐庄”的权力博弈机会。
四年时间,宇文温觉得自己等得起,即便中途有变,他“崩”了,这个制度一样会实施下去。
因为这是他定下的制度,又得各方利益集团认可、拥护,即便他的太子继位,也改变不了既成事实。
想到这里,宇文温看向孙子,宇文旭依旧在沉思,想要理解祖父的解释。
宇文温摸摸孙子的头,看向窗外。
架构,他已经搭起来了,未来,就看儿孙的造化了。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