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皇宫内东阁竹殿旁,周国襄州刺史宇文明以及几名周军(安州军)将领及护卫正行走在回廊间,当他听近侍介绍说旁边建筑是东阁竹殿时若有所思沉吟片刻之后问道:“此竹殿乃重建之所吧?”
前方引路的近侍故作惊讶状:“君侯知古通今,原来也知道这东阁竹殿往事?”
明知道对方故作姿态恭维自己宇文明还是颇为受用,他平日里喜欢读书听士人讲述历朝历代故事所以对这东阁竹殿有印象于是便向身边人介绍相关故事。
二十七年前,西魏丞相宇文泰派兵在已经投诚的襄阳都督萧詧带路下进攻江陵,城破之日梁帝萧绎将皇宫内东阁竹殿纵火焚毁其中所藏十四万卷古今书籍付之一炬。
宇文明看着这重建的东阁竹殿颇为惆怅,那位喜欢读书的才子皇帝萧绎将亡国之恨发泄在书籍之中引得无数骂名,而他那‘怨偶’徐昭佩则给自己夫君弄出了个‘徐娘半老’的俗语。
“君侯,官家在竹林堂,请这边走。”
宇文明为周国襄州刺史,襄州治下户数超过三万故而按品级为正八命州所以他为正八命州刺史,虽然身为杞国公世子得等父亲过世才能继承那正九命的爵位但只凭官职也担得上君候称呼。
今晚梁帝萧岿在皇宫宴请他这位驻扎江陵西城的周军主帅以及数位主要将领,与此同时派出礼部官员送酒肉给城内驻扎的周军以示犒军之意。
因为双方某些心照不宣的缘故宇文明等周军将领并未‘倾巢而出’,当然面子功夫也得做所以宇文明在安排好相关事宜后便欣然入宫赴宴。
“这些竹子不错,也是重新种的吧?”宇文明问道,一路上那郁郁葱葱的竹林间或有凉风迎面吹来让人颇为惬意。
“非也非也,当年那把火只是烧了阁楼可周围的竹林大多未受波及。”近侍颇为自豪的说道,“东阁竹殿为宋时临川王刘义庆所建,庭前为桂竹可防风防露,庭边为箭竹春天抽笋似桂而辛,从建成起竹林绵延至今已逾百五十年。”
一行人走走看看于日落时分来到竹林堂内。梁帝萧岿以及陪宴的安平王萧岩亲下台阶迎客,双方例行寒暄之后分主宾坐下酒宴正式开始。
皇宫一隅,正武堂箭厅内,临海王萧璟正在练箭而新安王萧瑀则坐在一边观看。萧璟一箭命中靶心随后放下弓接过近侍递来的手帕擦着汗来到萧瑀面前坐下:“十三官,脚伤如何了?”
时年六岁的萧瑀脚踝包着纱布此时正津津有味的吃着漆盒里的糕点,听得兄长问话便笑眯眯的答道:“四官,我这伤没事就是扭着了。”
梁国宗室里内部对男丁称呼为排行加上‘官’字,萧璟在梁帝萧岿子女中排行第四。萧瑀排行第十三故而有此称呼。
萧璟颇为心疼的看着幼弟的脚踝说道:“你啊,以后别去九妹...你九姐那里去了。”
“为何?”萧瑀睁着大眼睛问道,他和面前的四官以及前不久刚回宫的九姐是俱是同一个母亲——张皇后所生,自从见到九姐之后他便有一种亲切感所以三天两头便往九姐那边跑。
“先把伤养好吧莫要跛了。”
“四官,莫非你也觉得九姐不妥么?”萧瑀很快回过神来问道,他从小聪明伶俐眼见兄长话里有话便联想起一个说法:他的九姐不祥。
“九姐和我二人一般俱是从同一个娘生的为何要如此说她!”小家伙认死理,他觉得外人坏自己亲姐名声也就罢了可自己亲哥哥也这般说却是难以理解。
“十三官,你要是为了九妹...你九姐好就别去打扰她了。”萧璟无奈的说道,有些事情不是三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
萧瑀脱口而出说若不是宇文统军撕了面皮闯入宫中那么阿耶是不是也不会认九姐,萧璟闻言急得做出噤声的动作。眼见着小家伙眼泪汪汪便赶紧解释说阿耶乃一国之君有些事不是能随心所欲的。
“外人都说九妹不祥,所以十三官你和九妹赏花时不慎扭着了腿别人都能往九妹身上泼污水!”
“那那...”萧瑀闻言张口结舌想说些什么却说不出话。
“有阿娘时不时去看看就行了,你老老实实待着!”
眼见着弟弟要说话,萧璟忽然抬手轻捂他的嘴然后侧耳倾听外边动静,片刻之后他招来近侍问道:“外边怎么回事?禁军在调动?”
那近侍一头雾水摇摇头说未曾听闻相关消息,兄弟俩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里看出了不安之色,萧瑀虽然聪颖可毕竟年幼沉不住气开口说道:“莫非是有人要行...”
“别说了!你和为兄在这哪里也别去!”萧璟压低声音说道,“不管外边出了何事都别管!”
。。。。。。
江陵城东枇杷门外,军营里正是晚饭时间,操练了一日的士兵们正在就餐。
来护儿正狼吞虎咽的吃着饭菜。这已经是他添的第三碗饭了,自从数日前开始操练之后他每日里累得连站都差点站不住而饭量也翻了一番。
军营里的伙食不错每餐管饱有鱼舍得放盐所以每晚吃得肚圆之后第二日一早起来那力气又恢复了不少,这几日下来新入伙的原陈军俘虏们都适应了节奏。
每日早上有号声催促起床,晨跑过后吃早餐休息一会开始操练。午饭后有一个时辰休息接下来就是下午的操练,晚饭前有一次长跑,吃完晚饭后念千字文半个时辰随后有半个时辰洗澡,最后是熄灯睡觉。
简单的军营生活每日都如此循环,来护儿连同一众新兵已经适应了这种生活,虽然每日累得死去活来可看着其他士兵的操练强度也完全没法抱怨。
因为他们是穿着铠甲操练的。无论是长跑、队列、长枪突刺、射箭、骑马全部都身着铠甲,看着那即便是最简单的两当铠来护儿也是心里发毛,他扪心自问凭着自己的力气也能做到可要是让两千多人都能做到就有些难了。
“怪不得敢要求练三日休一日,这消耗的粮食得有多少....”来护儿又添了一碗饭继续吃着,心里对自己的前途充满信心。
这支军队和他见过的其他军队有相同之处也有不同之处,相同的是士兵们没太多差别都是些普通农夫甚至还有矿工。不同之处却有很多。
军中没有将领虐待、奴役士兵的现象存在,克扣军饷什么的因为自己还没到发饷的日期所以不得而知但从别的士兵处听来的消息那可都是全额分文不少。
在军中将领们没有部曲,没有仆人而许多人都很年轻大多二十岁左右,按说都是些血气旺盛的青壮可他注意观察了几日发现这军营里竟然没有一个女人!
按明面上的军法来说军队里不能有女人。可实际上他见过许多军队里或多或少都有女人存在,首先带头违反军法的就是将领,他们耐不住长期在外行军打仗时的‘个人需求’都会或明或暗的收留女人在军中。
来护儿曾揣测主将宇文温应该是在营帐里藏着女子以备‘不时之需’可综合种种迹象来说这军营里还真就是光棍窝,他甚至怀疑连老鼠都没有母的。
宇文温每日都在军营里自己的营帐内歇息,繁华的江陵城就在旁边却未见其哪怕一次在城里留宿。若不是听闻他家中已有妻妾和一个儿子来护儿真要怀疑对方有龙阳之好了。
有如此以身作则的将领和一群训练有素士气高涨的士兵,这支军队将来定是个极其能打的强军,自己那建功立业的想法搞不好真能变成现实。
来护儿想着想着不由得面露喜色,正在此时听得身边传来一声问话:“来队主何事如此欣喜?”
他闻声抬头一看却是宇文温端着碗坐在他身边,正要起身行礼却被对方示意坐下:“什么都先别说了,赶紧吃完添饭,那帮家伙添饭一个比一个快慢了怕是要吃锅巴。”
一样的饭菜一样的宿营条件,作为全军主帅宇文温吃的和士兵一样,住的也是一样的营帐,在他的以身作则下无论是军主、幢主、队主无一例外到了饭点都排队和士兵们一起打饭。一样是按时歇息按时起床。
“统军,我军要在这江陵城驻扎多久呢?”来护儿小心翼翼的问着,他开始期待身处这样一只军队中作战是何种感觉,在陈军中待了六七个月他见识的是士兵们各种麻木、胆怯、绝望的心情而在这却是期待。
“不要急,有的是机会上阵杀敌。”宇文温笑笑没有多说,士兵们有求战欲望自然是好事,说到‘找副本刷经验’他可比任何人都积极。
正说话间,有传令兵来报说军营外有梁国官吏领着几辆牛车要送酒肉犒军,为首的官员求见统军。
“走,带着你手下同去帮个手运酒。”宇文温起身招呼了来护儿一声。他整整衣领向军营大门走去,今日梁国派人犒军这事他知道,兄长宇文明也应邀入宫赴宴以促进双边友谊。
作为预防万一的手段,周军(安州军)主要将领并未全部入宫以免被某些人一网打尽而宇文温则是驻守枇杷门外盯着江陵东大门。
宇文温在张鱼、来护儿等人的跟随下来到辕门只见拒马外数辆牛车正停在路边。几名身着梁国官服的男子正静静的站在卫兵边等着,见着宇文温过来为首一人快步走向前恭敬的弯腰行了个礼:
“君侯,下官奉命运送酒肉...”
话未说完那人猛然抽出一把手弩对着宇文温,未待旁人反应过来只见张鱼亮出手中短刀窜上前去挥刀一斩将其手腕斩断。
“有刺客!”喊声回荡在军营上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