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田益龙问,周法明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不是他回答不出这问题,而是这问题太什么了,当然基于对方的出身,问出这种问题也算是情有可原。
“小股精锐可以,要是大部队敢这么做...啧啧,就是死路一条啊。”周法明说道,“别的不说,粮草辎重怎么办?攻城器械怎么办?”
未等田益龙回答,周法明开始讲解,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大部队消耗的粮草可不少,不走太行八陉翻过太行山,人是过去了可粮草过不去,那有什么用。
要走偏僻山路路,士兵随身携带的东西不能太重,那么口粮也不会有多少,最多也就五六日,这能顶什么用,搞不好还没翻过山就吃光了。
即便是顺利翻过山也不行,除非对方城池守军将领是蠢货,见着敌军来了望风而逃,否则坚壁清野据城死守,除非拿下陉道把粮草运过来,要不翻山过来的大军去哪里找吃的。
更别说若是没有辎重,连攻城器械都打造不出来,耽搁上几日,饿得头昏眼花不说,对方援军一来什么都完了。
“所谓兵家必争之地,其中之一就是粮道,不能保障粮道通畅那什么仗都是空谈。”
“哦...”田益龙似懂非懂,他和周法明这种将门出身的人不同,没有人教他该如何行军打仗,所以对打仗大概的印象就是靠个人勇武还有兵多。
周法明又举了一个例子:长江攻防。
长江从三峡开始,到下游入海全程两千余里,江岸同样绵延两千余里,说实话船只要靠岸哪里不能登6,为何南北双方争夺的都是那几个渡口或河口?
很简单,这涉及到粮草转运和兵力调遣。
某北军将领突奇想,在南朝水师反应过来之前,率领数万大军选了个偏僻南岸登6,那么问题接踵而至:这里不是传统的渡口,所以方圆几十数百里可能都没有现成的路。
一大片沼泽、荒滩、芦苇荡、水塘、湖泊还有小河,你的兵怎么动起来去攻打南朝城池?
然后河边都是烂泥,那些沉重的粮草搬上岸也得花费大量时间,接下来问题更大,因为没有路无法运输,要不现开一条道路出来?
开玩笑吧!等你这数万大军好容易开了条路,千辛万苦走到官道上,南军已经集结兵力等着你来送死。
想撤?南军水师封锁江面把你的船都烧了,还想走?
除非是奇袭江边的城池,可若是稍有不慎就是完蛋,毕竟南军水师不是吃素的,没有击败水师就敢南渡,那和找死差不多。
好吧,你折腾数月把路开好了,把南军水师、6上兵马打退了,然后千辛万苦顺利围城了,然后雨季来了。
江南雨季可不是闹着玩的,连绵阴雨搞不好一下就是大半月,雨天弓弦软用不了,也就不能作战只能干等着,扎营地一不小心还会被淹。
攻城大军在城外淋雨,不要说粮草、衣物,搞不好连人都霉了。
为了一个随便登6的想法,数万大军就陷在江南霉然后全军覆没,那就是一个惨字。
所以长江两岸的攻防,除了水师决战外,就是围绕那几个渡口、河口展开,而黄河一线的战斗,也是围绕着几个渡口展开。
当然黄河没有长江宽,可以在河面拉浮桥,冬天又会结冰,到时北军骑兵踏冰渡河,什么都完蛋了,他们可以绕过南军的据点,一路向南进攻。
当年宋军元嘉北伐打到黄河一线,拓跋佛狸领着骑兵为主的魏军大举南下,直接踏冰过黄河接着一路冲到长江边,把刘宋江北国土祸害一空然后打道回府,河南的宋军只能困守据点,眼睁睁看着魏军烧杀抢掠却不敢出战。
南军骑兵不给力,要多惨有多惨。
“拓跋佛狸是谁?”田益龙根本不懂周法明说的这个人。
“北魏太武帝拓跋焘,小字佛狸。”宇文温答道,他对于田益龙那贫乏的知识水平有些无奈。
这个时代,知识是垄断的,无论是经学还是兵学,大部分的知识都是世家高门豪强垄断,读书需要老师讲解疑难,而要请老师得花钱,求学也得交学费。
还得自备笔墨纸砚,这都要花钱,而且花费不菲,因为纸很贵,书也不便宜。
学习如何带兵打仗则要靠人教授经验,否则要付出生命的代价自己去体会。
如何行军、扎营、布阵、哨探、探查地形、管理士兵,这些知识没人开堂授课,只有门阀或者累世将门才会代代相传。
当然还有另一种途径:自学成才。在一场场血战里活下来,然后还得会总结经验教训,从军数十年,用人血凝成知识。
然后极有可能遇见狗屁不通的监军,逼着你和部下往绝路上走,平民出身的士兵,想要凭战功爬上高位那是难上加难,没有家族支持,没有宗族帮忙,甚至连部曲都凑不够。
没有部曲,就镇不住那些兵痞、兵油子,哗变、临阵退缩是家常便饭,这也是部曲盛行的原因之一。
所以宇文温决定要改变现状,一如他不喜欢虎林军将领有部曲般,不喜欢手下将领大字不识一个,看不懂兵书,不会总结经验,简单的算术都不懂。
一个兵一日耗粮七升,一幢三百兵,那么该幢一月耗粮几何?
算不出来?
大部队连同辎重开拔日行军约四十里,从巴州到安州以四百里计,一千人需要携带几日的粮食?
又算不出来?玩蛋去吧!
宇文温一想到这里就来气,带兵出动搞不清楚要带多少粮食,这就是迟早被军需官坑死的节奏。
打完仗后开总结会,咿咿呀呀说半天都不得要领,此战的经验是什么,教训是什么,优点应该怎么改进,或者缺点如何避免,什么都说不清楚。
没有学习能力,哪里来的成长空间?
所以宇文温要求虎林军将领要会读书写字,还得会算术,看兵书时有问题的至少能独立思考,或者和别人交流讨论,这都需要‘有文化’。
不光如此,还要会看和写公文、军令,免得被代笔的人糊弄后还不知道。
正思考间,天子车驾缓缓前行,宇文温招呼随行人员跟进,望了望西面那绵延的太行山脉,随即策马扬鞭疾驰而去。
‘井陉,东面出口就是后世的石家庄地界,石家庄赵...常山赵子龙哎...’
。。。。。。
太行山,由北向南迤逦而来,层峦叠岭几无间断,其东麓特别陡峻,一如秦岭北坡般难以攀登,如此天堑几乎隔断了东西两麓的交通。
所谓天无绝人之路,太行山脉中亦有东西走向的裂谷,为山脉东西两方交往提供了天然孔道,这些孔道较为著名的有八条,是为太行八陉。
有滹沱河支流绵河横穿断裂谷流出,其沿河隘道使是“井陉”,即太行第五陉。
由井陉东出太行山,是为河北重镇真定,如今隶属周国恒州常山郡;井陉西出太行山,是为北方名城晋阳,如今隶属隋国并州太原郡。
井陉两边石壁峭狭,车不能方轨,骑不能并行,险厌难行,但凡晋冀之间有战事,太行山东西两方行军多取道于此。
井陉东段出口有井陉山,其山之上有土门关又称井陉关,隶属周国恒州真定郡井陉管辖,此关于汉时设置,与南面白陉的壶关、太行陉的天井关并称“上党三关”。
有鉴于此,周国在井陉口的土门关布下重兵,严防陉西面的隋军沿着井陉偷袭,然后东出进入河北地界,而当周军准备完毕后,也可由此出西进,突入并州地界直击晋阳。
井陉又称秦皇古道,当年秦始皇东巡时病故于河北,其遗体便是从井陉入晋阳,又走雁门、云中入九原,最后从九原直达甘泉的直道返回咸阳。
七百多年前,在井陉曾经生一场大战,是为井陉之战,又名“背水一战”,当时由韩信率领的汉军从井陉东进,攻打河北地界的赵国,赵军问讯后于井陉口集结准备迎战。
井陉口以西有南北走向的绵蔓水,韩信率领新练不久的汉军东渡随后背靠河水列阵,赵军见状嘲笑汉军将领不知兵,竟然置兵于死地。
赵军倾巢而出全力来攻,汉军将士无路可退背水一战,最后将赵军击退,而此时韩信派出的偏师已将井陉口的拿下,进退两难的赵军只能投降。
有鉴于此,历代井陉口守军不再轻易出击,他们只要死守关隘即可顶住西来敌军的攻势,对方军粮耗尽只能退兵,而周军也是秉承着如此‘传统’,守军主力集结在井陉关。
只要守住了井陉关隘,那么即便小股隋军走其他小路翻山而来,其大军却依旧被堵在井陉那狭窄的山路内无法动弹。
没有后援兵马,没有粮草,翻山而来的小股隋军掀不起风浪。
秋风萧瑟,南下过冬的大雁掠过井陉山上空,其北侧群山之中,一群人正在由西向东翻山,他们身着布衣却带着武器干粮,忽有一人不慎失足,哀嚎着跌落山崖粉身碎骨。
“不要看了,继续前进!”
“将军,秋雨过后山路湿滑,若是赶得太急,怕是...”
“没有什么怕是!军法如山,我军必须如期绕到井陉关后侧,要是失期不至,误了大军行程谁也担待不起!”(未完待续。)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