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桶之中,盛着滚烫的热水,杂役将刚从江里打上来的江水与其混合,让水温渐渐下降最后变得温热起来。
“水好了!下一个进来洗澡!”
“一人一桶!不许泡澡,期限是十分钟…半炷香!”
“拉干净了再进去!谁敢在里面拉,老子就在他头上拉!”
“得了吧老李,你们那些个大桶臭烘烘的,一会可别赖我们拉屎拉尿!”
“怎么说话的呢,怎么说话的呢!老子把木桶刷得干干净净,比你家卧榻还香!”
“老李!怎么这水那么冷,再烫一些!”
“再烫些?你以为是杀猪刮毛么?要那么烫做什么!爱洗洗,不洗滚!”
“哟呵,等老子洗完了,把你扔下船在江里泡个澡!”
秋雨已停,寻阳寨旁江岸边停着几艘大船,许多士兵排队登船,船舱内备有许多大木桶,是为了给厮杀一日的将士们洗热水澡而设置的。
这种船被士兵们戏称为“移动澡盆”,船上备有烧水的大锅,可以在上面洗热水澡,但这种福利仅限先登们才有资格享受:烧水费柴,烧很多的洗澡水更加费柴。
周军今日一战便攻克陈国湓口城西郊寻阳寨,因为是雨中作战,为了防止将士着凉生病,所以他们能享受洗热水澡的福利。
洗完热水澡之后,还有热乎乎的姜水任喝,还能换上干爽的戎服,而受伤的人可以撤到桑落洲养伤。
这种待遇,在其他军队里不是没有,但都是将领的部曲以及少数死士才有资格享受,而在西阳王麾下,只要作为先锋、先登浴血杀敌了,无论立不立功,都能享受。
但其他士兵的福利也不少,一桶滚烫的泡脚水,能将一天的劳累泡得消失无影,而一碗碗热乎乎的猪骨汤,就着各类伙食吃下肚子,那滋味别提多爽了。
雨天行军作战是个苦差事,到处湿答答的,就连宿营时被褥都是如此,在雨季出征作战,士兵们都戏称为‘水厄’。
这与喝不惯茶的北人称呼喝茶为‘水厄’不同,是广大基层士兵的心里话,大水被淹那叫‘水患’,行军时被水各种折腾就叫做‘水厄’。
江南地区多雨,自古以来在雨季的江南地区作战就是如此麻烦,不过此次出征军中做了充分准备,别的不说,光是各类柴禾就堆积如山。
这些柴禾都做好了防水处理,装在船上随军行动,扎营时点火烘烤衣服、做饭时拿来就能用。
即便是雨天作战,只要宿营时能有不漏雨的帐篷、营房,每人都能及时换上干爽的衣物,睡觉时盖上干爽的被褥,士兵们再不会害怕‘水厄’。
岸上寻阳寨内叮叮当当的声音不绝于耳,这是周军的工匠们在修补营房、寨墙、箭楼,搭建各类建筑,抓紧时间准备各种战具,一如桑落洲般,此时距离战斗结束不过一个时辰左右。
黄州周军对陈国江州湓口已经‘想了很久’,各种成熟的作战方案都已准备妥当,所以攻打寻阳寨时,后续船队已经做好准备,一旦拿下寻阳寨便立刻开始‘重建’工作。
新的栈桥和码头已经搭建起来,大量靠泊战船在江边一字排开,不停卸下物资以及士兵,而大批战马6续登岸,预示着接下来的战斗即将以6战为主。
大量‘预制件’被卸下船然后运到岸上,在寻阳寨旁开始组装起来,一座规模不小的新寨很快便初具雏形。
许多早已削尖一头的木桩被运到这里,都是西阳城木工作坊数月前就准备好的材料,尺寸相同木质坚硬,往地上一打,然后用横木以及门字钉一钉,一排简易寨墙便立好了。
如果形势需要,还可以再立一排寨墙,然后于两排木栅栏间填土夯实,这样的工事再加上拼装搭建的箭楼,能抵挡敌军的进攻。
新寨里建起一排排高脚木屋或竹屋,这是考虑到雨天地面泥泞,不能让将士们的宿营地被水浸泡,而战马们的马厩、草料库也有讲究,决不能让水淹了。
一匹马每日都要吃上许多顿,饲料以草料为主,但这些草料必须干燥,马匹若是吃了湿漉漉的草料,轻则拉稀重则患病无法骑乘,这样一来会严重影响战斗力。
而马厩及周围环境如果过于潮湿的话,容易滋生各种蚊虫,极易让马匹患上疾病并且互相传染,一倒就是一大片。
“大家请看那边,那座堡寨即为湓水上游营寨,陈军在湓水边立寨多年,原本只是军屯戍守之地,不过我军既然来了,对方大概会增兵防守。”
寻阳寨南侧一处箭楼,西阳王宇文温正领着几位行军总管查看湓口周边地形,人手一个千里镜,看着湓口城南侧的湓水河畔,那里有一个堡寨,看上去规模不大。
“按照我军细作所探,堡寨平日里驻军不过数百人,设施陈旧,也就是防备普通强盗,不过最近一段时间,这堡寨的防守应该会加强了一些,即是以防万一嘛。”
“他们要防什么呢?自然是要防我军在那一带筑坝拦水,等水位上涨之后就开坝来个水淹湓口城,也就是所谓的‘水厄’了”
水厄两个字,让一旁的行军总管慕容三藏陷入沉思,当然他不是在思考如何让湓口遭受水厄,而是想起自家一段往事来。
慕容氏,由姓氏可知渊源,慕容三藏是燕国皇族慕容氏后裔,父亲慕容绍宗为魏国名将,东魏时河南道大行台侯景反叛,慕容绍宗奉命挂帅讨伐。
恶战持续了数月,慕容绍宗最后打得侯景大败,只剩八百残兵逃亡梁国。
侯景去祸害南朝了,但他反叛时投献给西魏的州郡还在西魏手中,慕容绍宗领兵与西魏军大战,围攻颍川城时守军十分顽强,他观察地形后决定用水攻。
东魏军在颍川城旁的洧水上游筑坝,准备水攻颍川,一日,慕容绍宗乘船行驶在洧水上,要查看颍川城防漏洞,结果忽然刮起东北风,把慕容绍宗的座船吹向颍川城。
那时是春天,谁也没想到会突然刮起东北风,城头上的西魏兵用长钩勾住战船然后乱箭齐,慕容绍宗情急之下跳水逃生却溺水身亡。
父亲阵亡,慕容三藏时年三岁什么都不懂,待得日后听起家人说起这段往事时黯然神伤,‘水厄’的阴影就一直萦绕在慕容绍宗心头。
“无论我军水攻与否,这个寨子必须攻拔,不然对方若开坝放水,先倒霉的可是在城外的我军。”
“依寡人看来,若湓口久攻不下,可攻拔此寨,筑坝蓄水...”
“寡人以往派出的细作探得明白,湓水距离湓口城很近,如同护城河般,甚至可以行船其上窥探城防...”
听得宇文温说到这里,慕容三藏眼皮一跳,赶紧出言劝谏:“大王,于湓水行船窥探城防一事太过冒险,还请大王三思!”
按说秋冬时节只有北风,结果水战时就刮起了东南风,湓水位于湓口城东南,要是在上面行船时又刮来一阵东南风,那可真是会出大事的!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