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霸一直觉得,战争是一件很无聊,又会死人的权贵游戏,他期望世界上不要有战争发生,所以才会在信中让杨灵劝说杨广放弃江都之行。
无奈期望终究不是现实。
接到杨灵回信时,已经四月中旬。
杨灵在信中说,洛阳里有些品种的牡丹已经盛开,如何如何的好看,又说很喜欢李玄霸写给她的诗词,最后留下三个字:对不起。
看到“对不起”三个字,李玄霸没有把它当做杨灵对自己的拒绝,而是意识到杨灵并没有成功。他写给杨灵的信中,最后一句话很突兀,杨灵的道歉,也与整封信格格不入。
李玄霸早就想到这样的结果,叹了口气,将信折叠好塞进怀中。虽然杨灵没有成功说服杨广,李玄霸依然很感激杨灵,感激她愿意为自己冒这个险。
而且,根据回信的速度,想必杨灵并没有过多的思考,这让李玄霸对她的感情,更深了一些。
张须陀与瓦岗的对峙依然持续着,自从吃了一次大亏,瓦岗贼小心了许多,不再轻易冒犯张须陀的大营,而张须陀兵力不足,也拿瓦岗寨没有任何办法。
瓦岗为了生存下去,向北侵扰魏、武阳等郡县,阻断他们与洛阳的水路,这让几郡太守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只能不断上奏朝廷,请求朝廷发兵,剿灭瓦岗寨。
张须陀猜出瓦岗的用意,派秦琼率兵镇守大营,自己则带着一干武将,率兵游走在东郡附近,遇到瓦岗贼军,便将他们击败。瓦岗贼连败十余战后,见到张须陀大军,便作鸟兽散,根本不与张须陀正面交锋。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不知不觉到了五月。
五月的第一天,李玄霸与秦琼相对而坐,看着校场上士卒演练。突然间,天黑了下来,宛若末日。
李玄霸抬头看了看,明白不过是日食而已,便继续喝着茶,毫不在意。
但校场的士卒却慌乱起来,在百夫长的呵斥声中,才堪堪稳定下来。
这些士卒,大部分是张须陀新招募的壮丁,只以为有敌军进犯大营,如何能不慌乱?
“李大人这般沉着冷静,叔宝佩服。”日食过后,秦琼见李玄霸悠然的喝着茶,面前没有洒出一滴茶水,敬佩道。
李玄霸心道,不就是一场日食么?我为何要慌乱?又想到古人的见识与自己有些不同,明白过来,说道:“有秦大人在这里,我又有何可担心的呢?”
秦琼先效力于张须陀,后降于李密,之后又投身李世民麾下,这让李玄霸想起三姓家奴之称,所以他对秦琼并没有多少好感。
他之所以坐在这里,也不过是碍于自己监军的身份。
秦琼能够感觉到李玄霸态度冷淡,却又想不起来何处得罪了他,便笑着说道:“李大人似乎对叔宝有些成见?”
李玄霸对他当然没有成见,只是因为秦琼与他想象的落差太大,一时有些接受不了罢了。
“你我同为朝廷效力,秦大人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李玄霸皮笑肉不笑的说道:“不过玄霸想请教秦大人,你为何参军?”
“大丈夫自当建功立业,报效朝廷。”秦琼铿锵答道,毫无犹豫。
李玄霸见秦琼神色坚定,不似作伪,又想到以后天下局势变化,叹了口气。
其实李玄霸心里清楚,秦琼无论选择投奔谁,都没有过错。身处乱世,谁不想择明主而追随之?
他又想到,自己选择杨广,不也是因为相信杨广能够重振大隋吗?
“李大人似乎有心事?”秦琼与李玄霸已经相处了一些日子,虽然李玄霸看上去年幼,但做事沉稳,待人接物又很有礼节,秦琼很想与李玄霸结交。
奈何李玄霸对他,似乎一直敬而远之。
其实,与秦琼相处一段时间后,李玄霸渐渐了解了秦琼的为人,对他的偏见已经少了许多。如今秦琼以笑脸对他,李玄霸实在不好意思继续冷淡下去。
更重要的是,秦琼真的是一个值得交的朋友。
“秦将军官拜建节尉,又比我年长,何须那般称呼我?”李玄霸淡淡的笑了笑,说道:“玄霸只是有些担心,张将军爱惜百姓,不愿多抽壮丁,但瓦岗贼不同,恨不得将稚子都招入军中。长此以往下去,只怕他们的声势将会越来越壮大。”
秦琼看了看校场中的数百新兵,无奈的叹了口气,说道:“张将军声望颇高,东郡的百姓听闻张将军招募新兵,没有人不愿意参军的,可惜张将军自己不愿意罢了。”
“秦将军跟随张将军有些年了吧?”李玄霸随口说道:“据一些将士说,当年张将军剿灭卢明月时,你与罗将军深入敌营,烧毁卢明月三十多营寨,张将军才能大败卢明月,这好像是大业八年的事情。”
秦琼不明白李玄霸为何提及此事,平静的说道:“叔宝在张将军麾下效力,确实已有四、五年了。”
“将士难免沙场裹尸,如果张将军蒙难,秦将军会如何做?”李玄霸盯着秦琼,一字一顿的问道:“你是否会为张将军报仇?”
李玄霸的话,其实是对张须陀大为不敬。秦琼感觉的到,李玄霸内心很尊重张须陀,所以他没想过,李玄霸会突然问出这样的问题。
恰巧此时,校场中的士兵齐声喊道:“杀!”然后各自举矛前刺。
“请恕叔宝无法回答。”秦琼沉默了一会,摇摇头说道:“张将军乃是大隋的希望,如果连他都蒙难,那叔宝真的不知如何自处。”
“原来如此。”李玄霸低声说道。场间的气氛,瞬间变的尴尬起来。
李玄霸难得与他说了这么多话,秦琼哪会愿意两人一直保持沉默?于是他询问道:“李大人为何问这样的问题?”
“来将军曾经评价过你,说你骁勇彪悍,有志向,人品又好,将来肯定能自己取得富贵,不会永远都卑微。”李玄霸想了想,说道:“如今与你交谈下来,我倒觉得你最大的优点,是能够看清大势。”
秦琼一直觉得李玄霸要比寻常的同龄人沉稳,如今与他一番交谈下来,心中所觉更甚,而且李玄霸所说的话,让秦琼觉得他有些高深莫测。
李玄霸只是无聊之余,随便与秦琼聊聊,自然不会再解释什么,为了防止秦琼追问,便起身行了礼,告辞离去,留下站起身的秦琼,皱眉苦思。
一个人,往往会讨厌与自己相像的其他人,李玄霸之前不喜欢秦琼,其实就是这个原因。
如今杨广还在洛阳,李玄霸也算忠于他,但是,如果杨广真的葬身江都,自己会做什么呢?不要命的去为杨广报仇?
李玄霸清楚自己的为人,他知道自己不会这么做。
所以,李玄霸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厌恶秦琼。
“既然你是因为张须陀战死,才不得已投奔瓦岗,那只要我救下张须陀,你应该就不会变成他的人了吧?”李玄霸走了很远,回头看了一眼秦琼,自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