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落随即想起万梅园中的仓央嘉禾,楼前石碑上也刻了鬼谷老人的名号,而且鬼谷老人穷尽一生对断脉之症揣测钻研,难道只是心怜仓央嘉禾行走不便,就没有别的隐秘。万梅园中的白衣女子本就是一个迷,李落解不开,但鬼谷老人或许知道些什么,要不然当初怎会犯险在宫中九卫搜捕之际还有闲情雅致去闯一闯万梅园的九道关口。
“毒我能解,但我有一事相求。”
吉布楚和见李落神情凝重,诚颜应道:“你说。”
“我想请教灵雀姑娘往生崖与黑山大狱的渊源和来历。”
吉布楚和沉吟半晌,平静回道:“现在?”
“那倒不必,离开往生崖之后吧。”
“好,我应你。”吉布楚和无意拖泥带水,干脆的答应下来,“这块石板呢?”
“丢在这里吧,没什么用处。”李落淡淡说道,神色又恢复了平日里淡泊的模样。
吉布楚和低头看着石板上的字迹,似乎有些放心不下,还要将石板上所刻的字一一记下来。
李落不置可否,径自走到胡和鲁身边。
“十年枯守,一朝成空。”胡和鲁长叹一声,说不出的落寞。
“前辈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打算?有什么打算我也不知道,十年光阴,就好像做了一场梦,只要没有醒,梦就可以接着做下去,一旦梦醒了,才会觉得可怕。”
“多少繁红丽紫,转首便尘埃。红尘如梦,前辈能分得清梦境和现实,已经胜过世上许多人了。”
胡和鲁淡淡一笑,平声说道:“你说我等了十几年,换来这样一个结局,值还是不值呢?”
“值或不值,就看前辈怎么想。如果是十年之前,那就是不值;如果是这十年梦中,我倒觉得也值了。”李落微微一顿,洒然接道,“前辈不觉得如今的自己更像一个人了么。”
胡和鲁哦了一声,诧异的看着李落,倒没什么不满动怒的神色。
“人生在世,不如意的事十有八九,跳不出红尘,只好编织一个个数也数不清的梦,因梦而活,因梦而死,梦醒了就再做一个梦,周而复始。等到有一天当真从梦里惊醒,回首已是百年空。我曾看过的一卷古书,有一篇庄周梦蝶的典故,化蝶寻欢,甚思感慨!鼓盆歌道,是此悠哉!至道任性,难命王佐!天生意气,不羡君侯!一场梦,一回首,既是实,也是虚。”李落看着胡和鲁,沉声说道,“这世间当真能看破红尘,跳出虚妄的能有几人?恐怕那些所谓得道高僧,苦修的行者也未必能如愿吧。”
“这么说少侠也在梦中?”
李落微微一笑道:“我自然也不例外。”
“既然知道在梦里,为什么不醒过来?”
“也许我心底深处不愿醒过来吧,再说了,醒过来又能如何?”
胡和鲁一怔,深深的看了李落一眼,喟然说道:“这一场梦,有些久了。”
“梦哪有长短分别,梦里弹指,世上百年也是寻常。”
“好一个梦无长短,花了十年工夫做了一个梦,哈哈,也算值了。”
“什么做梦不做梦的,想做梦,出去以后有的是闲工夫。”吉布楚和快步走了过来,娇喝道,“黑山大狱已经空了,往生崖早晚都是一处死地,你走不走?”
“哦,你找到黑山引了?”
吉布楚和瞥了李落一眼,道:“他能解毒。”
胡和鲁开怀一笑,道:“李少侠还真是贵人,总算没有白跑这一趟。”
“那你和我一起走?”
“我本就不是往生崖的人,不管结局是不是合心意,这里都不是我终老的地方。”
“你找的人怎么办?”
“整座黑山大狱我们差不多都走了一遍,除了这具白骨,就没有留下一星半点的痕迹,就算我不甘心,也得想想苍狼麾下的弟兄,他们守了十年,够了。”
李落一阵唏嘘,数日之前,这位草海枭雄还是杀伐决断,亲手将呼延烽堂送入虎口而面不改色,没想到这么快就变了心思。十年往事如云烟,事到如今,或许再没有多少事能牵动胡和鲁的心境。
“其实,我也甘心了。”
吉布楚和咦了一声,一头雾水的看着胡和鲁。
胡和鲁笑了笑,和声说道:“听了李少侠一番话,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十几年了,我到底在找什么。直到刚才我才想明白,我要找的恐怕是心里的执念,找不找得到其实很早以前我就已经料到了,一直以来都是拿着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借口,寻不到没什么要紧,只要找过就好。”
吉布楚和皱了皱眉头,不耐烦的叱道:“绕来绕去,还打着什么禅机,你是要当萨满和尚么?”
“哈哈,我杀的人太多,没哪个小庙祭坛愿意收我,还是当个孤魂野鬼来得逍遥自在。”
“嘿,草海够大,你去哪都行。不过话说回来,十年前的约定,我可没有食言。”
胡和鲁点了点头,道:“事已至此,人不在,与你无关。”
“十年之约?”李落忽然低吟一句,脸上露出古怪狐疑的神色。胡和鲁与吉布楚和相视一眼,不约而同的尴尬轻咳一声。
“李少侠,我并非有意隐瞒,不过以少侠的才智,想必已经猜到了。”
李落含笑点头道:“见到前辈刚才的模样,如果还猜不到,那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哈哈,看来我要重新结识少侠才行。草海苍狼孛日帖赤那,幸会。”方才的胡和鲁,此刻的孛日帖赤那朗声大笑,双目炯炯有神的看着李落。
李落虽已猜到,但听到之后也不禁心中一震,诚颜回了一礼,暗赞一声,好一招李代桃僵的妙计,好大的胆子,好深沉的心机。如果眼前人是孛日帖赤那,那么往生崖下的种种阴谋阳谋都说得通了。
时至今日,贺楼岱钦都还不知道当初自己以为的苍狼死士竟然就是自己苦苦找寻的苍狼本人,而孛日帖赤那就这样光明正大的躲在贺楼岱钦眼皮子底下。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