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星荧荧,开妆镜也;绿云绕绕,梳晓鬟也;渭流涨腻,弃脂水也;烟斜雾横,焚椒兰也;一肌一容,尽态极妍,缦立远视,而望幸焉。诗中所写,便是这酒池肉林的淫靡风流,倒成了盈袖城的真实写照。这河里的水,舀一碗,只能闻,不能喝,只因水是香的,用河水洗了衣裳,余香三日不散。各种各样的香气混在一起,反而让人不易分辨气味的优劣,因而在盈袖城辨香可是一门了不得的本事。
李落混迹在人流之中,走走停停,不时有下人小厮推搡着他,让开路,让一旁自家的公子小姐先过去,莫要碰上他这等肮脏之人,坏了公子小姐的兴致。走过去之后,别说道一声谢,好些的看也不看他一眼,趾高气昂些的还会扭过头来呸上一口,骂骂咧咧几句,多是嫌弃他破衣烂衫,邋里邋遢,污了盈袖城的香气。
李落充耳不闻,骂就骂了,未必见得能做到荣辱不惊,但是倒也不至于和几个狗眼看人低的小厮动气。
上了桥,桥是双桥,和磅礴雄壮不沾边,倒是秀气,像盈袖城里那些婀娜女子腰间的丝带,柔而妩媚。
江城如画里,山晚望晴空。两水夹明镜,双桥落彩虹。
人烟寒橘柚,秋色老梧桐。谁念北楼上,临风怀谢公。
江南烟雨里的水和桥,似乎哪一个都能透着情丝,含情脉脉,顾盼神飞。
桥宽不过丈余,这是一座拱桥,不算高,微微的斜坡起落,马车也能过去,只是显得有些拥挤,每每吆喝声传来,就让桥上一阵鸡飞狗跳,躲避过桥的车马。
但是桥上很热闹,游人极多,一个个你推我挤,若非这石桥出自大家手笔,早被这些人踩踏了。桥固然秀气,到底不是那么值得人流连忘返的所在,这些桥上的人看的是桥下,那才是真正飘香拂面的勾魂使。
桥下是水,水上行舟,皆是叶舟,一个船工在船尾,一个丫头在船头,中间是乌蓬的船舱,里头是有人的。船工一心操舟,两耳不闻身外事,船头的丫鬟倒是忙碌得很,一双眼珠子滴溜溜乱转,显得很机灵,提气脆声和桥上以及岸上的人说着话,娇笑嫣然,忽而巧笑倩兮,忽而皱眉娇嗔,时不时还要进去船舱里传话,端是古灵精怪,更叫人心痒难耐,不知道身后那乌篷里的人儿是个什么模样。
这是盈袖城的花船,自然不比卓城的月下春江,也不如扬南城中烟光桥和疏雨桥之间的百里烟雨,但是胜在接地气,所以这热闹的劲一点也不比前两处差。
李落不知道自己怎么就上了桥,许是被身后的人挤着推了上去,一路跌跌撞撞,竟然还莫名其妙的让他占了一个好地方,凭栏远眺,船过江,江乘香舫。
很吵,像一千只鸭子在耳边一寸远的地方叽叽喳喳叫个不停,但是他听不到,好像隔了一层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让这些声音变成了千里之外。
忽地,一阵山呼海啸般的尖叫声响了起来,便是失魂落魄的李落也被惊了一跳。一艘小船,与寻常有别,当是更显小巧,沉在水里的看不清楚,浮在水面上的却是青竹细编而成,青而翠,颇有几分孤芳自赏,卓尔不群的意味,煞费了心思。
看着桥上岸边这些人群情激昂的神态,大约这艘青竹船里的人非等闲之辈,说不得便也是月春江花船之主的角色,招蜂引蝶,倒也气派了。
身后有人不停地挤着李落,这会工夫也无暇嫌弃他的衣裳是干净还是不干净,有人杵着他的腰,有人想把他拨开,却又被另一边的人挤了回来,还有人在他耳边大吼大叫,他试图往后去,离开人群,可是身后水泄不通,除非施展轻功,要不然决计是脱不了身的。
也许是他向后缩身的举止恼到了那个手持这扇的翩翩公子,却见那人眼中闪过一丝戾色,向身边一个护卫家丁使了个眼色,家丁会心一笑,蹲低了身子,猛地一把抱住李落双腿,将他掀出了桥外,然后迅速的占据了刚才李落所在之地,侧身将自家公子让了过来。
有人坠桥,呼喊声此起彼伏,担忧不多,却是取笑揶揄和奚落更多,瞧这模样大概不是第一回有人从桥上掉下去。还有好心人大叫小心,自然不是因为坠桥的李落,而是桥下的片片轻舟。
几声女子的惊叫声响起,接着便是一阵阵哄堂大笑,一时间气氛热烈起来,竟然比那艘青竹小船出现时还要嘈杂,声浪一股盖过一股,到处都是捧腹大笑的人。
“吹香,外头出了什么事?”那艘青竹小船的乌篷里传出一个柔和悦耳的声音问道。
唤作吹香的丫头嗤嗤笑着,掩口回道:“小姐,有个傻子从桥上掉下来啦,哈哈,嘻嘻。”
乌篷里一阵沉默,数息之后,就听这艘道:“救他上来吧。”
“啊,小姐,这……不太好吧。”吹香有点迟疑,犹豫地说。
“只管救人就是。”乌篷里丢出一句话之后就再没有动静了,吹香皱着小脸,老大不高兴了,不过却不敢忤逆自家小姐的吩咐,扬了扬手,示意船尾的船工把小舟横过去,然后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掉进水里的人拽了上来。
被河水洗过,他的脸上倒是显出几分清秀。吹香轻轻咦了一声,随即就看见他没有神采的眼神,可惜了这副皮囊呢。吹香别过头不再看他,冲着乌篷那里叫了一声:“小姐,救上来了。”
里面的人没问救的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有没有受伤,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靠岸吧。”
吹香噘着嘴很不高兴,扫了坐在船头垂首不语的落汤鸡一眼,轻轻哼了一声,厌恶倒还没有,就是生气,小姐竟然这么快就要靠岸,还载了这么一个落魄颓废的人,这一趟算是白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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