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离的到来是不可预测的。它常常会在你完全没有准备好的时候,就突然现身。
自从你把枕头扔到我脸上,将我驱赶出房间以后,我就没能和你说过话。
我此后很长时间,一直都没有机会和你说话。
我们再一次说话,是那个暴雨之时背头山中的哨站里。
从你知道一切真相的那个时候开始,你就在处心积虑地推开我了。
如果不是战争突然爆发,你或许再也不会从清川回来了吧。
道济把你救回来之后的第二天,你再一次发作剧烈的疼痛,九死一生的煎熬之后,又再一次被道济师徒挽救回来。
此后数日之内,间断的剧痛时急时缓,而你在反复的折磨当中,已经出现严重的心力衰竭了。
病情的反复让全家人都很痛苦和疲惫。
父亲身心交瘁,几乎也跟着病倒了。
当你再一次醒来之后,你请求道济带你回清川去。
你说:“我不能让父亲再经受一次目睹我发病的痛苦,也不想让她再看到我病中的样子。”
你说:“如果痛苦不可避免,让我一个人来受就可以了。没有必要卷入那么多人。”
你说:“师父,带我回清川去吧。”
你说:“我想远远地离开他们。”
道济说:“你不想多一点时间最后相处吗?”
你说:“相处越多,离别就会越难。早晚都是离散,何必让留下的人更痛苦呢?”
你说:”我远远地离开,他们习惯了我总是不在,到时候,接受起来,也就没那么难了。”
那天,你请求道济,不要把你恶疾在身的实情告诉给我。你说:“我死之前,都不用让她知道。”
道济感觉到你内心的痛苦。虽然他并不觉得这是最好的解决方法,但为了不增加你心里的难过,他默然答应了。
你病情反复的那几天,我不知道多少次去过你的院子,可都被吴顺和你院里的小厮用各种理由挡驾在院门外。
你意志坚定地不要让我再见到你。你不想让我再有任何机会来增加对你的依恋不舍。
我陷入了深深的迷惑当中,不知道你何以对我的态度大变。
我想,也许是因为病情反复,身体痛苦,心情烦躁的缘故。
我一直顺从着你的心意。只要你能好起来,不再受苦,你希望我怎样,我都是情愿为你去做的。
道济去找丁友仁舅舅商量回清川的事情。
舅舅倒是觉得这样也有它的好处。
他觉得,崔家已经发生过这么多事情,环境复杂,随时可能各种意外爆发,而军营就在近旁,你也不可能完全放得下。只有在环境优美的清川,你才可以远离诸般劳乏,以及情绪上的波动,得到最充分的休息和良好的恢复。你以前在清川那么多年,不是心情平静,一次也没有复发过吗?也许再次回到清川之后,同样的好运气还会再持续下去。
于是他和道济一起去找父亲谈。
父亲的意思是,只要于你的康复有益,什么他都是情愿支持的。虽然舍不得短暂相聚之后再度分离,但他还是决定让你回清川去,得到身心方面的彻底休息。
于是这件事情就决定下来了。
父亲代你向汉王和怀州节度使奏明了突发疾病的情形,请准了病假,又决定让吴顺陪着你回去。你离开期间,怀州府着令由傅天亮署理清风寨军营的事务,并将这支部队暂时划归于文涛管辖,直到你病愈归来。
你的情况稍微稳定一点后,道济就决定启程,带你回到清川去养病。舅舅代表父亲送你到道观。
你们一行人离开家那天,我终于见到了你。
我觉得已经有一千年没有见过你了。
你病容惨淡,整个头脸都肿起来了,憔悴得我一眼之下都认不出你了。你非常虚弱,两个人左右扶着都坐不起来。你被他们小心地抬了出来,躺进了马车。
你一直闭着眼睛,没有看我。
我不知道你是不能睁开眼睛,还是不想睁开眼睛。
我看着吴顺陪着你上了马车,你们的车跟着道济和舅舅的马,离开了大门,沿着平整的官道,慢慢地越走越远了。
父亲和随从们骑着马,跟在后面,把你们送出很远。
我不知道你们父子,在一路上,可有说过什么话吗,还是,因为你病体虚弱,什么话也没有说过呢。
那就是你们父子的最后时刻,就是你们父子的永别。
从此以后,你再也没有见过父亲。我们不知道,哪一次告别,就是此生的永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