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马上收拾东西。我们回临水去!”舅舅怒气冲冲地回来,大声对舅妈说。
舅妈奇怪地看着他,说:“老爷你这是怎么了?一回来就大呼小叫的。住得好好的,为什么要回临水?这一大家子人,怎么能说走就走呢。”
舅舅怒道:“你听不懂我的话吗?叫你收拾你就收拾,啰嗦这样许多做什么?你们不想跟我回去的话,我一个人回去好了!”
舅妈看舅舅神色不对,便不和他当面顶撞,应承了收拾东西,然后把三妹叫到卧室,对她说:“女儿,你父亲从怀州突然回来,也不知道是吃错药了还是怎么了,无缘无故大发雷霆,还说要回临水去。他们在怀州一定有事,应该是你父亲和你二哥有了冲突了。可我弄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快去找你琴姐姐,告诉她你父亲回来的种种情形,她必定知道是怎么回事,她必定能帮得上忙。”
(二)
舅舅拉开门。他吃了一惊。他看到我站在门口。
我看到他开门,就低头向他纳拜了下去。
我说:“舅舅。求您不要回临水。”
舅舅叹息道:“唉,琴儿,你起来,你是女孩子,外面的事情你不懂,你不要管这件事情。”
我说:“佑安公,丁将军!今日在这里恳求您的,不是琴儿,是琴儿已故的亲生父亲,是所有像琴儿父亲那样阵亡的汉军将士。琴儿代他们恳求您,不要分裂新汉军。”
舅舅闻言吃惊道:“没,没有那么严重吧。这只是我们舅甥之间的事情而已。”
我说:“有那么严重的,舅舅。您起头负气一走,怀州会议的意见分歧就在整个辖区都公开了。难保各方面没有连锁反应。也难保没有人会趁隙挑唆。好不容易整合成一体的统一防区,又有可能会因此而分崩离析,大家又要费多少心力和血汗才能重新整合。”
我说:“舅舅。这支新军队,从父亲带着哥哥去峒城觐见汉王开始,一路多少艰辛,多少浴血,才发展到如今。这支军队,是天下终战的希望。琴儿不知道外面的事情,不知道你们在怀州会议对什么事情有着什么样的分歧,但是,不论新汉军的内部有着什么样的分歧,作为这支军队的创建者们,每一个人,都有责任替天下人珍惜它的团结和统一。”
我说:“舅舅,您是最了解哥哥的。他虽然常有出人意料的惊人冒险之举,但决不是鲁莽行事之人。他也决不会凭运州汉王的一句口头承诺就轻信他。他必定已有妥善的措施,确保汉王没有办法自食其言。舅舅,你看到过他是怎样地不惜身命,冒死援救临水,巩固燕塘,解围望原。为了让这些地方非亲非故的汉民免遭勿吉人的屠戮,他尚能如此殚精竭虑,又怎会一意孤行,陷自己的家族于万劫不复的险地呢。”
我说:“舅舅,请您像他血战归来抵达临水,毫不迟疑地要求临水守军的指挥权时那样,信任他的判断,信任他的选择,信任他的种种惊人决定。请您相信他,相信他就是上天选出來完成这件事情的。”
我说:“舅舅。开战以来,哥哥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家人,他和父亲,就连最后的一面也没有见上,就连最后的扶柩和守灵,也没有办法完成。您现在是他在世上最亲的亲人。您是唯一能代表他的父母亲,照顾他,支持他,理解他的长辈。若是今天,他的母亲还活着,她会如何做呢?她会如何期望于您呢。”
我说:“您若就这样负气离他而去,弃他于伤病之中,弃他于困难之境,来年,他母亲的祭日,您触景生情,忆及兄妹情深,忆及她临终的凄切落泪和不舍托付,必定会心中不忍,萌生悔意的。”
我说:“琴儿知道舅舅是最疼爱他的人。舅舅与他,是一损俱损,一伤俱伤的。舅舅是绝对不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自回临水的。对吗?”
舅舅长叹一声,伸手拉我起来,说:“唉,琴儿啊,舅舅也不是非要为难景龙,只是怕他年轻,没有阅历,怕他急于终战而上了刘申的当,怕日后他会被刘申所害啊。这样的故事,古往今来,发生得还少吗?他这样锋利如刀,这样雷厉风行,这样特行独立,这样所向无敌,试问,天下哪里会有一个君王能不在内心畏惧他,能真正容得下他呢?”
我说:“舅舅,事在人为,古往今来,也有姜尚之于武王,诸葛之于刘备,也并不是所有的能臣与君王,全都不能善始善终的。我相信哥哥,能和运州的汉王,善始善终。舅舅,也请您相信他。舅舅,请您帮助他,而不是反对他。”
(三)
经过一个多时辰的劝说,舅舅终于同意留在燕塘关,不回临水了。
但是,通过和舅舅的这次谈话,我也深刻认识到了,会盟的进程一旦开始,保持你和刘申关系的善始善终,就是非常重要的。不惟关系天下人的命运,而且关系到整个家族的安危,它的确从一开始就是非常重要的。
而在这件事情上,我的确是可以帮助到你的。
我现在开始理解你为何一定要收下刘申的礼物,并且一定让我戴着它出现在使者面前了,为何一定要给刘申上谢表了。
你说得对。我的确是太任性了。我只想到了自己的感受和命运,我于别人的安危和利益,想得实在是太不周全了。
你和刘申的结盟,是终结战争的需要。
作为和你关系亲密的人,我是没有可能置身事外的。我也和舅舅一样,只能选择帮助你,减少你的障碍,或者选择反对你,增加你的障碍。我们都只能二者选择其一。
我没有可能不让刘申进入我的生命视野,没有可能让他出现之后再从视野里消失。这是不能拒绝的,我只能忍耐,只能接受。
和舅舅一样,我也同样地不能反对你。我也同样地应该支持你,帮助你。
怀州会议之后,我才真正地理解了,你在会盟这件事情上下的赌注到底有多大。会盟一旦失败,就可能天下大乱,而你的内部阵营,也大有可能分崩离析。
我必须帮助你。我不能让你输。
我也第一次开始认真地考虑,和刘申发展更亲密的关系的问题。我第一次认真地想到会被嫁给刘申的可能性。
从政治军事联盟的角度来考虑,这的确是最好的解决方案了。若我可以嫁给刘申,崔丁二族就成为了刘申本人的姻亲,舅舅担心的问题,就不复存在。若我和刘申生下的孩子成为国家的世子,那你和刘申之间就有了最根本的共同利益。刘申对你的不信任,就会在很大程度上得到消解。
就是我!那个能把天下这两股最有志于开创太平盛世的力量联合起来,共同发力的人,竟然,就是我自己!若我肯牺牲自己的爱情,嫁给刘申,我就能像衣襟上的盘扣一样,把你和刘申的两股势力,牢牢地融合在一起。
我开始理解你对我说的话了:“琴儿,没有人,比你,更能帮助到我了。”
可是,可是,我,就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来帮助到你吗?
我的心陷入了空前的混乱。我说服了舅舅不要阻挡你的前进,可我,也能同样地说服自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