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大婚后,我入住了运州王城中的昭阳宫。
我和刘申按照礼节,还要再有一次更为正式的洞房花烛夜。
因为我们事实上同居已久,秉承刘申一贯的简朴风格,洞房之夜便省去了在行宫已经行过的坐床、暖床等种种仪式。
入夜之后,我在宫女们的伺候下,卸去了大婚典礼上沉重的礼服和头饰,换上了轻薄的睡裙。她们帮我拆开了高耸入云的发髻,让我乌黑的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肩上。她们收拾好了我们的卧床,点上蜡烛,更换了新的熏香,把殿内的地面也擦洗得光洁如新。我坐在梳妆镜前,恭敬地等待着刘申的驾临。
今夜之后,我就是这个国家认可的君夫人了,就是刘申家族认可的他的正妻。
刘申终于出现在大殿门口。他也换掉了今天婚礼之上的隆重礼服,穿着宽松舒适的睡觉的衣服,外面罩了一件披风。
他没有让人一路通报,就独自带着一名内侍,悄悄地进来了。
宫人们见他进来,都慌忙伏地迎拜。
“都下去吧。”刘申解开披风,交给内侍,然后对宫女们说。
我从镜子前转过头。我看着她们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房间里,灯烛下,就只剩下了我和他。
我站起来,礼拜说:“恭迎汉王。汉王何以不让人一路通传,好让琴儿做好迎驾的准备?“
刘申带着微笑,看着我说:“那些仪式,都是做给外面的人看的。我们夫妻多时了,用不着在宫里关起门来,还弄那些虚文。若我一路吆喝着进来,哪能看到你镜前换装的这种种宛若海棠花开般的娇媚呢?”
睡前的更衣还只完成了一半。
我低声说:“琴儿的衣服还没有换完呢。汉王就让宫人们都退下了。”
刘申说:“我知道。剩下的,我想看你自己换。”
我看了他一会儿。我说:“好吧,如果汉王喜欢,琴儿遵旨。”
(二)
我慢慢地解开衣服上的系带。
刘申坐在椅子里,目光灼灼地看着我。
我把所有的带子都解开了。
刘申示意我把外面的罩衫除去。
我垂下目光,把罩衫脱掉了,放在软榻上。
他朝我点点头,示意我继续。
我看着他,深呼吸了一下,转过脸去,把白色的内衣也脱了。
他看着我,没有叫我停止的意思。
我再次呼吸了一下,把最里面的衣服也脱了。
我的脖子、胸膛和肩膀都露了出来。
我双臂抱在胸前,站在他的目光里。
他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我看。
我转过头去,我看着燃烧的灯烛。我看着小小的火焰稳定地燃烧。
“琴儿已经没有衣服可以脱掉了。”我低头说,“汉王还没有满意吗?”
刘申看着我,他摇摇头。他说:“你还有。”
我看着他。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走到我面前。他抓住我的双臂。他把我的双臂放了下来。我雪白的胸脯毫无遮挡地暴露在他眼前。
我再次转过头。
我说:“汉王。我是你的妻子,不是妾室。汉王与其他妾侍之间可以做的有些事,不可以加诸妻子。”
刘申说:“我对你,做了什么了吗?”
他的目光落在我的胸脯上。他看着那里,对我说:“今晚,到现在为止,我还什么都没有对你做过吧。”
(三)
刘申说:“琴儿,其实,你还有衣服没有脱掉。”
他说:“准确地说,你还有一整副盔甲,没有在我面前脱下。”
我看着他。
他说:“即使是现在这样,你片缕不着地站在我面前,你也都还是全身盔甲的。”
他说:“这盔甲,她们没有办法替你除下。我也没有办法替你除下。只有你自己,才能脱掉。”
我没有说话。
他说:“琴儿,知道这些天我内心的感受吗?虽然我拉着你的双手,和你相距咫尺,但是,你却总是在很远的地方。”
他说:“琴儿,现在举国皆知,你是我的妻子。我们的生命已经紧紧地关联在一起,密不可分。你不要总是在离我那么远的地方。”
我说:“汉王说笑。琴儿总是在自己的宫室里,在汉王安顿我居住的地方。自金风寨入行宫之后,琴儿从来没有待在过其他的地方。”
刘申说:“琴儿,你并非如同幼年那样,孤身一人,寄人篱下。你是在自己的家里。你是这家里的女主人。面对你的夫君,你不需要每次都回答得这么得体、这么完美,这么无懈可击,就像白天在朝堂上履行大婚的礼仪一样。”
他说:“有时候,我多希望你也能对我生生气,吵个架,捉弄一下我,和我开个玩笑,撒撒娇,比如,娇嗔地推推我,把枕头轻轻地扔在我脸上。”
我说:“如果汉王喜欢,如果这是汉王的旨意,琴儿自当遵旨。”
“如果这是我的旨意,如果我喜欢,你就可以忍受。就像刚才我强令你自己更衣那样。对吧?”刘申说。
我不说话。
他说:“但是,琴儿。你知道,我所渴望的是什么。你知道我渴望的并不是你凡事恭顺地遵旨,不断地委屈自己来满足我的愿望。”
(四)
刘申抓住我的手,他看着我,他在我面前跪了下来。
我大吃一惊,我说:“汉王,请汉王起来,这,这怎么可以?”
他轻轻地把我的手背送到他的唇边。
他开始吻着我的手背。他再次吻我布满伤痕的手背。
他说:“不要总是在床第之间也叫我汉王。琴儿。我此刻不是汉王。我此刻只是一个男子,为你身为女人的美丽和仪态所倾倒。这是我们的洞房,不是外面的朝堂。在这里,只有你,还有我,我们可以卸去所有的那些伪装,回复我们最本色的身份:女人,和男人。”
他说:“告诉我,作为一个男人,我就不能引起你身为女人的任何冲动和激情吗?”
他说:“当我轻轻吻你的指尖的时候,你的内心,就一点也没有波澜微漾的悸动吗?”
我说:“自从在燕塘关的马厩里见到汉王之时,琴儿对汉王就充满了感激和敬慕。这种感情,从来都没有变更过。”
刘申看着我,摇了摇头。他继续吻我的指尖。
我说:“汉王请速速起来吧。若有内侍宫人看到现在昭阳宫内的场景,不久之后,就会有言官上奏,提醒汉王不要被新汉军进献的美色所迷惑,指责琴儿是红颜祸水,轻浮浪荡,德行配不上昭阳宫的尊贵。”
刘申听了,便微微一笑。他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看着我,他说:“琴儿,告诉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脱下这盔甲呢?抑或是,你将永远都不脱下它?”
我说:“正如汉王此刻所见。琴儿能够脱下的,全部都已经为汉王脱下了。”
(五)
刘申说:“一生穿着它,你会很累的。我不忍见。”
我低头不语。
他说:“没关系。一生很长。我可以等着。”
他说:“如果什么时候你累了,我希望你知道,你早就可以脱下它。你随时可以脱下它。任何时候。从青春年少,到白发苍苍。只要你累了。”
他说:“我会用生命,一直等着。”
那天,你给我选的丈夫对我说,如果我累了,我可以随时脱下这副盔甲。
可是你呢?你不管多累,永远都不能脱下你的盔甲。你为自己选择了,永远都不脱下盔甲。
所以,那一生,我也都没有脱下盔甲。因为,我也不忍见你,那么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