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不知不觉中,运州的冬天来了。
我拥着厚厚的毛裘,坐在室内的炭火炉边,看着外面的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在地上。
整个世界在雪花的舞蹈里面,缓慢地飞升,所有的宫殿都变得越来越高,越来越高。
我听到靴子踩在积雪上的声音。
我听到走廊上的跺脚声。
那是刘申。他下朝回来了。
我站起来到前廊去迎他进入室内。
我们并肩在红光闪烁的炭火盆前坐了下来。
我伸手替他拂去头发上、披风上的一些残留的雪花。
刘申把手伸在炭火盆上。他一边呵着白气,一边搓着双手,说:“今年冬天真是太冷了。批了那么多奏章,砚台的墨水都快冻结了,我的手指也快冻僵到不能弯曲了。”
我说:“是啊。这么冷的天气,汉王还在为太平的到来而劳心费力,天下又有多少人能体会到汉王的辛苦呢。”
刘申笑了笑,他说:“刘申不敢那么贪心,不敢希求天下人的理解。但有你一人能够体会到,我就心满意足了。琴儿,你的昭阳宫,宫室里还暖和吧?”
我看着炭火。它温暖的红色映在我眸子里。我说:“多谢汉王费心照料,琴儿这里始终都很暖和。”
刘申说:“那你平时就多待在室内,不要外出多了。运州的北面,空无高大的山脉阻挡,全都是一马平川的平原农田,冬天的北风一路咆哮,长驱直入,扫荡了运州附近的平原地区,比燕塘关要冷很多。你初到运州,这是第一个冬天,难免不适应这样的寒冷。你要多多当心啊,千万不要冻着了。”
我说:“多谢汉王。就算是再冷的冬天,有汉王这样的温暖和关怀,琴儿也不觉得寒冷了。”
刘申听了这句话,觉得心里也暖乎乎的。
(二)
我递给他一碗生姜红枣粥。
我说:“熬了很久了,热热地喝一碗吧,可以散寒暖胃的。”
刘申看着我,他接过的粥。热乎乎粥碗捧在他手心里,很快就让他的手变得暖和起来了。
他拿起小勺,尝了一口。他说:“嗯,好吃!”他三口两口就把一碗粥都吞下去了。
他说:“还有吗?我还真是饿了。”
我说:“有。还有不少呢。”
我亲手帮他又盛了一碗。刘申看来真的是饿了,一仰脖,三下两下,一碗粥又都吞下去了。
刘申放下碗,回味了一下,他满足地说:“真的是好舒服。喝得全身都暖起来了。”
他看着我,他说:“不过,最暖的,还是心。”
我低头不说话。
他笑了一下,他说:“你也喝一点吧,你的手还是有点凉呢。”
他自己去再盛了一碗过来。他说:“不。不。琴儿你不要把手从袖笼里拿出来。”
他说:“我来喂你吧,你只要张嘴就好。”
他把勺放在我嘴边。
我窘迫道:“汉王。我们这样子,给宫人看到,诸多不宜。”
刘申说:“有什么不宜的。我们夫妻恩爱,相敬如宾,是天下人的福气,有谁敢说不宜?”
他看着我的眼睛。他说:“我们是很恩爱的,是吗?”
我闪避着说:“我还是自己喝吧,侍奉汉王是琴儿的本分,万不敢烦劳汉王屈尊来服侍琴儿。”
我接过了刘申手里的粥碗和勺子,自己舀粥喝。
刘申看着,笑了笑。他没有再勉强我了。
(三)
刘申看着我喝粥。
我感觉到他的目光。
我停了下来,说:“汉王过来,不是专门喝粥和看我喝粥的吧?汉王有话就问吧。”
刘申笑了一下。他说:“呃,这个,你早上见过外臣,是吧?”
我说:“是的。”
我从粥碗的上方看着他。我说:“汉王介意吗?”
刘申把脑袋摇得拨浪鼓一样。他说:“不,不介意,只是随口问下。”
刘申伸手拿过我手里的粥碗。他把粥碗放在小几上。他拉着我的手。他说:“琴儿,外面的消息总是各种各样。有时候,知道得越多,心里会越乱。心里总是很乱,身体就不会好。”
我说:“汉王的关爱,我都知道。”
刘申说:“看你生病,我很受折磨。”
我说:“我不会生病了。”
我们沉默地坐了一会儿。
(四)
我说:“其实,汉王一直很想知道,我跟外臣都谈了些什么吧。”
刘申的眼光稍稍闪烁了一下,随后他说:“我只希望没有人说扰乱你心情的话。”
我说:“我们也没说什么,就是闲聊了一会儿。我问傅大人知不知道北边的冬天会有多冷。在最冷的地方,冬天会冷到什么样子。”
刘申听了,便低下头。他拿起火钳拨弄了一下盆里的炭火。一些蓝色的火苗蹿了上来。盆里发出轻微的爆响声。
他拨弄了一会儿炭火,然后抬起头。
他看着我的眼睛。他在我眼睛里寻找着什么。
我不知道他找到想要的东西没有。
我安静地接受着他的注视。心里一丝波纹都没有。
刘申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他说:“你看我这记性,不说起这个,我还差点忘了。我过来,就是想和你商量这件事情的。”
他说:“我想明天给大将军写封信,要他回来,住到碧汤温泉的行宫去过冬。北边的冬天太寒冷了。冬营太艰苦,不利他身体的完全恢复。”
他说:“琴儿,你觉得这样安排,好不好?”
我说:“谢汉王的关怀。汉王的安排,无不是最妥当最体贴的。琴儿,琴儿只怕他不肯听命回来。”
刘申搂了搂我的肩头:“你放心。我会安排好。我会让他回来的。”
(五)
刘申停顿了一下,他说:“你们婚后都没有见过面。如果你想去温泉行宫见见他,我派人送你过去。也,正好避避运州的寒气。”
他说:“这边事情太多,南线还在打仗,我就不陪你去了。可以让你们的舅妈陪着你。可好?”
我看着刘申。他光滑的额头隐约有了一线皱纹。
我摇头:“不。”
刘申露出一点惊讶:“不去吗?”
我说:“汉王劳乏,我会在这里,陪着汉王。汉王在哪里,我也愿意在哪里。”
刘申的眉毛微微地颤动了一下。他再次搂了搂我的肩头。
他说:“那好。你什么时候改主意了,可以随时告诉我。冬天会很长的。”
(六)
那个冬天,果然又冷又漫长。
整个冬天,我一直待在刘申的身边。我一直都没有对他说过要改变我的决定。
我们就在相距只有120里的地方,度过了我们分别后的第一个腊日、第一个除夕、第一个元宵,迎来了第一个春天。
我们没有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