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你睁开眼睛,在床脚小夜灯微弱的光线中看着黑漆漆的天花板方向。? ? ?
你听到汪指导在旁边的钢丝床上翻来覆去。
你动了一下。
汪指导骨碌一下翻身坐了起来:“你醒了?”
你说:“醒了。”
汪指导站了起来:“你不要动,我去开灯。”
你深呼吸了几下,把胃里顶上来的疼痛用力压制下去。
你抬手看了一下腕表。
你说:“都半夜了,你怎么还没有回家?”
汪指导说:“没关系的。你嫂子带着孩子回娘家去了,家里就我一个人。”
你用力撑着坐起来了一点,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你又倒了下去。
你仰倒在枕头上,一下一下地深呼吸。
汪指导说:“是真的。她真的带孩子回娘家去了。你痛成这样,楼梯都迈不上来,我怎么放心就这样丢下你一个人在房间呢?我睡家里、睡这里都是一样的。你都这样了,就别操心我了。”
汪指导说:“现在还很痛吗?”
你咬牙微微摇头。
你再次想要坐起来。汪指导说:“别起来,你再躺一会儿,能喝水吗?我去帮你倒一点温水。”
(二)
你靠在枕头上,端着杯子慢慢喝水,脸色稍稍恢复过来。
你说:“几点了?”
汪指导看表说:“半夜一点半。”
你说:“你还没有吃晚饭吧?”
汪指导说:“我吃过了,在你炉子上下了点面条。”
你说:“昏昏沉沉的,我都不知道你做饭了。”
汪指导说:“你现在能吃点东西吗?我也帮你下点面条吧,煮烂一点,喝点面汤也好。”
你说:“还是算了吧。吃了下半夜又要难受折腾,累你也休息不好。”
汪指导说:“开完会回来,我去教导处给你调课吧,以后不能再上那么多课了。这样吃不了东西,又天天上班,人怎么受得了?你需要好好静养。”
你说:“我最大的秘密都对你如实说了。现在,我再对你如实说吧。我来日无多了,我想多和她在一起。如果彻底休假,虽然她也能过来看望我,但是,我们见面的机会,就会很少了。”
汪指导看着你。
你说:“她还这么小,我希望,能尽可能地帮助她,接受现实。”
你说着,眼睛里有了一点泪光。你转过头去,看着床内侧的墙壁。
汪指导在心里深深地叹息了一下。他拍了拍你的肩膀。他说:“我理解。我知道了。”
他说:“我会帮你们的,也会帮她。”
你放下杯子,你说:“谢谢。”
(三)
你看着汪指导黑黑的眼圈,说:“你一直都没睡着吧。”
汪指导说:“是啊。睡不着。看着别人在眼前受苦,自己却无能为力,心里这滋味,真是不好受啊。”
汪指导说:“对了,你这里有烟吗?”
你说:“平时我也不抽的。上次参加小魏的婚礼,了一包,打开待客用了一两次,可能还剩下几根。”
汪指导站起来,走到五斗柜那边,打开最上面的柜子,向里面看。
你看着汪指导拿着半空的烟盒走回来。
你说:“你也有很久不抽烟了,不是戒烟了吗?”
汪指导:“差不多都算戒了。”
你:“那还是别破戒了。再想戒,就难了。”
汪指导:“唉,戒不断就不戒算了,反正也是2o年的老烟枪了。”
你说:“嫂子回来会怪我的。”
汪指导说:“就今晚抽一下,提提神。我们都不说,她不会知道。”
汪指导抖出一根香烟,把它叼在嘴里,他左右看看,凑到炉子上点燃了烟。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一圈蓝色的烟雾。他说:”有烟味没关系吧?你要觉得难受,我就出去到走廊抽完了再进来。“
你摇头。你说:”我没事,你抽吧。“
你靠在枕头上看着汪指导吸烟,烟头上的红光明明灭灭。
你用手撑着床板,坐直了一点。你说:“也给我一支吧。”
汪指导说:“你现在抽,没问题吗?不会加剧难受吗?”
你说:“试试看,陪你一支吧。”
你说:“真心不想一天到晚吃这些药。吃了这些药,感觉总是恍恍惚惚的,脑子里一阵阵迷糊,说着话都要睡着了。”
汪指导又蹬出一根香烟,递给你。他说:“抽两口提提神,振作一下,你别抽完啊,如果感觉不舒服,马上就掐了。”
你点头。你伸手,把香烟接了过来。
(四)
你把香烟夹在手指间,看着它。
你说:“我怎么回到房间的?”
汪指导说:“我背你进来的。你走到这栋楼门口的时候,已经疼得根本站不住了,我叫了张师傅出来帮忙,我们两个人架着你,你才勉强能走到楼梯口。本来想搀着你上楼来的,可是你痛得汗珠直滚,没有办法抬起脚哪怕是一厘米,你往地下直出溜,眼睛都没有光彩了。我只好背你上来。”
你说:“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汪指导说:“你当时的样子真是好可怕,我差一点就去打12o叫急救车了。”
你说:“我是不是喊叫了?”
汪指导说:“没有。你只是恍恍惚惚地对我说,老汪,我真的不行了,然后你就往地面跪了下去,你磕碰在台阶的边缘上,两个膝盖都青紫了一大块。”
你把香烟叼在嘴里,你说:“借个火?”
你深吸了一口。你朝空中吐出一个烟圈。你看着那个烟圈在空中慢慢扩散。
你说:“给你看个好玩的吧。”
“啊?”汪指导抬起眼睛看着你。
你说:“看。”
你轻轻吐出第二个眼圈。
第二个烟圈准确地从你刚吐出的第一个烟圈里穿越过去,像一朵烟花缓慢地盛开。
你接着吐出第三个。它从第二个烟圈中再次准确地穿越过去。然后是第四个、第五个、第六个......
汪指导看着这层层叠叠的精确与复杂。
他惊讶得连抽烟都忘记了。
他说:“天哪。”
(五)
汪指导说:“想不到你还会这一手。什么时候学会的?”
你说:“十六岁的时候。我那时候常常做梦而失眠,晚上躲在自己卧室,把窗户和通风扇都打开了偷偷学抽烟。我在一部牛仔电影里,看到男主角会这样吐烟圈,觉得那真是太酷了。就跟着电视录像,私下里练了很久,直到学会。晚上我在自己房间,一个接着一个地吐烟圈,直到可以吐出非常复杂的图案,能在房间的空气里,用烟圈画现实主义的画作。我很迷恋于练习这个,直到有一天被父亲撞破。父亲在打开的房门前看着空中的这许多圆圈飘来荡去,看得呆了好一会儿,然后他反应过来,冲进来劈手就从我嘴里夺下了香烟,然后给了我一记耳光,把我抽得一下子连人带椅子都翻倒在地板上。然后,我妈妈冲了进来,挡在我前面,他们开始吵架。父亲怒气冲冲地搜查我所有的抽屉,把藏着的香烟都找了出来。他愤怒地把香烟都扔在我脸上。他骂我混蛋。”
汪指导说:“我以为你作为独子,在家里是备受宠爱的。”
你说:“我父亲是军人,在军队干了一辈子,是个火爆执拗的脾气,当时是怎么也忍不住的。”
你说:“不过后来,他冷静下来了,还是接受了妈妈的劝告。我们父子俩就抽烟的问题,认真地、平和地深谈了一次。”
你说:“我常常让父亲生气和失望。真的不是一个好儿子。”你低下头。
汪指导看着你,他安慰说:“你一定也让他高兴和自豪过的。”
你说:“希望如此吧。过去的种种,我也没有时间补救了。”
汪指导心里一阵难过。他深深吸了一口烟,说:“后来,你就不再抽烟了?”
你说:“嗯。后来就没有主动抽过烟,别人递给我,我一般能拒绝就拒绝。除非有时候真的盛情难却,那也只是表示客气地随一支而已,没有再上瘾过。”
你说:“因为我觉得父亲教训得对。他说,抽烟是逃避问题,不是解决问题。它是懦弱的象征,而不是酷的象征。”
你说:“对不起。当着你,我不该这样说。”
汪指导说:“你父亲的确说得很对。”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