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心事沉重地低头走在放学的路上,身边没有了你,世界变得残缺不全。
有辆车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在我身后跟了很久,我都浑然无觉。
跟了我一段时间后,车子突然加,驶到我身边,跟我并行着。
车窗摇了下来。高雄从车子的驾驶座上探过身来。他隔着车窗叫我的名字。
我看到他,吃了一惊。
他说:“想什么呢,我跟在你后面这么久,按了好几次喇叭,你竟然都没反应。”
我突然惊慌起来。我说:“你跟着我做什么?是不是他…….”
高雄看着我惊惶无助的样子,觉得一阵心疼。他赶紧说:“不,不,他挺好,他没有事。你别多想。”
我的心从半空中落了回来。
我松了一口气,我说:“他这两天怎么样了?”
高雄说:“挺好的,挺好的,他前天下午就去靶场上班了。昨天也去了,现在应该也在靶场做辅导。”
我说:“他还觉得很疼吗?”
高雄说:“大夫给他开了一种新药。镇痛效果更好的。还在试用期。他签了个协议,就可以尝试这种新药。他服用以后效果很好。这几天情况要好多了。晚上也能一觉睡到天亮了。”
我双手合掌,做了个祈祷的姿势。
高雄说:“你不觉得我用这样的姿势和你谈话太辛苦吗?”
他说:“上车吧?车上聊?”
我迟疑了一下。
高雄说:“我看上去像是绑匪吗?”
我说:“特别像。”
高雄拍了一下方向盘说:“是他让我来看你,给你传话的。你不要听他说了什么,就算了。”
他伸手摇起了车窗。
就在车窗玻璃马上就要关上的时候,我拉开了车门,坐在了他的身边。
(二)
“他让你传什么话啊?”我问。
高雄说:“他让我来看看你怎么样了,排练怎么样,学习怎么样,心情怎么样,还有没有掉头,等等,等等。”
他盯住我的帽子看。他说:“你掉头吗?”
我赶快岔开话题,我说:“我都好。这些天你一直都在他那边吗?”
高雄说:“是啊。不是你专门来请我去照顾他的吗?我已经在钢丝床上睡了好多天了,可怜我这么一条汉子,每天都蜷缩在那个小床上,晚上睡着一翻身就掉下来了,我只好直挺挺地躺着,一动也不敢动,怕吵醒了他。他睡几个好觉太不容易了。累得我这个腰酸背痛啊。”
我说:“真是辛苦你了。高雄哥。”
高雄说:“again。”
我说:“什么?”
高雄说:“你不是要演英语音乐剧吗?听不懂我说的单词吗?”
我说:“什么again啊?”
高雄说:“把刚刚那句话再说一遍:真是辛苦你了,高雄哥。”
他说:“我听了,非常享受,所有的腰酸背痛,顷刻间就无影无踪了。”
我咬了咬嘴唇。我说:“指导让你传的话,你还没有传呢。”
高雄说:“好了,不捉弄你了。他让我告诉你,周六他会去医院复查,让你好好学习,好好排练,如果你想去看他,周日再去他那儿。”
我看着高雄,怀疑地说:“真的是去复查吗?”
高雄说:“真的。我妈妈帮他预约好了。医院来了个广州的肿瘤专家讲课,治疗他的这个病是全国的no.1,还是御前行走的。想请这位专家给他看看,想想办法,帮他减轻一点疼痛。”
我再次双手合掌,祈祷道:“但愿能有办法。他这样一天天地熬着,实在是太辛苦了。”
我说:“只要能够减轻他的痛苦,我愿意以身相代,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三)
我伸手拉着车门,我说:“我知道了,谢谢高雄哥传话。”
“不会这么过河拆桥吧,听完了拔腿就要走啊!”高雄说,“他的话传完了,我的话还没有说呢。”
我停了下来。我说:“你有什么话啊?”
高雄说:“这周六你有空了,跟我去个有趣的地方?”
他晃动着手里的两张票。
我说:“没有空啊,周六我有很多作业,还要排练节目。”
我再次拉开车门,我一只脚迈了出去。
高雄在我背后说:“忘了和你说了。是他让我今天来请你的。他说,你一定会和我去的。”
我再次停了下来。我回过身面向他。
我说:“拿来。”
他笑了一下,把票递给我了。
“人体科学展?”我怀疑地看着高雄。
我说:“**的模特那种?”
高雄说:“**的。全裸,男女都有。”
我说:“我才不要看这种展览。”
高雄咧嘴笑了一下。
他说:“他可是说,你一定会和我去的,他说,你去看了,绝对会有收获。他在报纸上看到展览的广告,让我去买的票。如果他不要去复查,他本来是想和你一起去看的。”
我看着高雄,说:“你没有骗我?”
高雄说:“我像个骗子吗?”
我还没有回答,他就学着我的语气,尖声尖气地用女声说:“特别像。”
我忍不住嘴角露出一个微笑。
高雄说:“我对天誓,是真的!不信你周日去问他。”
我现在有点相信高雄了。
可是,你为什么要让他带我去看**模特的展出呢?
(四)
很快我就知道了答案。
原来所谓的**模特,根本就不是活人,而是尸体标本!
“不是科学展吗?是展出尸体?”我惊讶地看着那些肌肉神经外露的人体标本。
高雄说:“是啊。这就是科学啊。没有比这个更科学的的了。”
他走到一个站立的人体标本面前。他摆出和它一模一样的姿势。他摆着那个姿势看着我。
他说:“帅吗?”
他看了看尸体,他说:“我和它像吗?”
我看着尸体上苍白的肌肉和纤维,心里觉得特别难受,整个房间瞬间就变得鬼气森森的。
我说:“我不要看这样的展览。”
我转身想要去出口。高雄身手敏捷地一把抓住了我。他说:“不要逃跑。”
他说:“你跑不掉的。你衣服里面穿的就是这个东西。你无论跑到哪里,也都摆脱不了!”
我用力甩掉他的手。
我说:“请原谅,可是,和你在一起,我感觉真的很不好。”
高雄说:“小姐!如果你不敢面对真实,你会时时处处感觉都很不好,极其不好。”
他把我的头扳过来,让我的头贴近那个玻璃龛。
他说:“不要扭头,正眼看这个身体。他以前也是能活动的。他也有人深爱着。也有人为他断魂,为他心伤,为他哭泣。他也是有人爱的!”
那天,高雄把我的头差不多按在那个玻璃龛上。不顾我的反抗和挣扎,他在我耳边低声地说:“你指导,其实,也是这样。”
他突然后退一步,松开了我。
我从冰凉的玻璃前离开。
他弯腰抚摸了一下鞋面。
我刚用力踩了他的脚面。
他说:“好吧。小野兽!你走吧。”
我转身向出口处跑去。
他在我身后说:“我——说——的——全都——是——真——话。”
我惊魂未定地一口气跑回了家里,把自己锁到了书房里。
那天晚上,我再一次做了那个在溪源做过的被捆绑剥皮的梦。
我满脸冷汗地惊醒过来。
我至今还记得那种疼痛,还有那种毫无血色的苍白。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