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巴黎书展,也叫巴黎国际图书博览会。它创办于1981年,是全球规模最大的图书展会之一,每年春季在巴黎举办,一般为期四到五天,参加的观众包括:出版商、书商、采购商、文学作品代理商、图书馆管理员、信息专家、书店、零售商、数字印刷、版权所有人、出售者、经销人、电子出版商、批发商及分销商、电视电影制作人、版权代表和普通图书爱好者、消费者。书展既有针对各级图书行销商的贸易专场,也有向大众开放的公众参观日。
近年来巴黎书展不断致力于版权贸易的发展,目前成为出版行业交流和开展欧洲出版和图书销售业务的重要选择。
那一年的3月,我跟着高雄和逸晨先生一起去参加的那届书展,规模已经达到有将近20万的参观者,1250家参展商,4500个国际知名作家出席。
展会包括800场会议。在其中的一场会议上,逸晨先生作为资深的作家和卓越的编辑,代表亚洲出版商在论坛上发言,纵谈商业化大潮下的写作。
面对台下的诸多出版界巨头,逸晨先生说:“如何是良好的写作?良好的写作,就是剔除所有不是写作的东西。比如说,希望畅销,希望得到好评,迎合大众趣味,显示个人才华,回避人心的痛处,想要胜过同行,渴望各种奖项,介意印数和重版。把所有诸如此类并非写作的杂质都去掉,剩下的,就是良好的写作。”
他说:“进入良好的写作状态时,无论你写的是什么,都不用打草稿,你只需要把手指放在键盘上,所有的文字就会自动汩汩而出,甚至,连所谓的构思过程,所谓的遣词造句,所谓的布局谋篇,全部都不需要,也不需要任何的修改,它一出现,就自然是最完美的,一字不可易。”
“这个过程流畅、自然、轻松,毫无用力处,行云流水,水到渠成,没有任何的阻滞。如果没有发生上述事情,你就没在良好的写作状态中。”
“一个良好的写作者,当他写作的时候,他是溢出自我边框的。他没有名字,也没有性别,他同时在所有人的心里,他就是全体。”
“他是无边无际的,也无穷无尽。”
逸晨先生的发言在全场激起了长时间的热烈的掌声。
我也情不自禁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长时间地为他的发言而鼓掌。
(二)
逸晨先生是我写作上的亲教师,也就是耳提面命,手把手带着我走向文学殿堂的师傅。
他是我发自内心深深敬仰的文学编辑,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他关于写作、关于人生的许多谆谆教诲。
在他的深刻影响下,我的文字逐渐去除了雕琢粉饰的小女人味道,行文变得朴素无华,因此很多读者长期以来都误以为我是男性写作者。
逸晨先生对我说:“我们所写的每一个字,每一个句子,并不一定要多漂亮,但是,一定都要有力量。要有强大的力量。每一个字都要能粉碎虚空,直接命中事物的心脏。”
他说:“我们的文字要符合这个世界的真实。再也没有,比真实,更有力量的事物了。”
他始终都在教导着我们,一切写作的核心价值,全在于“文以载道”。
他跟我们说,你们不要误会“文学”这个词。所谓“文学”,是指让人阅读之后趋向无过失的学问。让人阅读之后过失更多的文字,绝不是文学。
他还教导我说,中国的古代,无论是琴棋书画中的哪一种,所有的艺术形式,都指向调柔人心,引人向道。中国传统一直有“诗教”之说,认为诗可以“正得失、动天地、感鬼神”,换句话言之,凡不符合“正得失、动天地、感鬼神”这三条标准的,都不能称为“诗”。“诗”是通过言说来完成的国民教育,是文字中的国家教育部。
而凡鼓琴亦有七例:一曰:明道德,二曰:感鬼神,三曰:美风俗,四曰:明心察,五曰:制声调,六曰:流文雅,七曰:善传授。按照这个标准来衡量,今天的所有电声摇滚,都不配名为音乐。
他对我说:“文字不是用来倾诉自我的。它,最终是用来帮助他人的。这是我一生的体会。总有一天,你也会体会到这一点的。”
他说:“上天赋予我们文字的能力,不是为了倾泻个人的痛苦,而是为了,完成广大的救助。”
他说:“心心,不要等到年老了再去写这样的文字。现在就写。觉悟了,就去做。趁年轻,趁健康,趁活着。不要一再拖延,到最后,深恨悔之晚矣。”
这些教诲,对我启发甚深,让我铭记不忘。
(三)
读了我写的勇士故事(《东山物语》)之后,逸晨先生对我说:“如果这是我第一次读你写的东西,我会以为你是男人。我从未见过女人写勇士写得如此气壮山河的,而且,每一个勇士,他们面对生死的时刻,你都能写得熠熠发光。”
他说:“要知道,如果一个人的心里没有那种勇敢与坚定,他是不可能把这些特质注入笔下人物的灵魂里的。”
他说:“心心,你内心里,必定有个真正的勇士。或者,你必定认识一个真正的勇士,而他在你心里,打下了不可磨灭的烙印。”
(四)
逸晨先生对于青年写作者的指导和关怀,远远不止于对我一人。他对所有的新作者,都是如此教诲不倦的。逸晨先生对文稿的修改批注,在青年作者中非常有名。他每有批注,往往都是众人争相传阅。
有一次,坐在逸晨先生的办公室里,等着他回来。看到桌子上放着一份他正在批改的文稿。文稿翻开的那一页上,有一行字写着:“......努力克服着重重障碍,期盼着能够开始真正的生活”。
逸晨先生用很粗的黑笔把这行字毫不含糊地划掉了。在旁边,他龙飞凤舞地写道:“这些重重障碍,即是真正的生活”。
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他的批注文字中所蕴含的那种力量。我瞬间就明白了,为何他的批注文字会在众人中广为传阅,被奉为圭臬。
还有一次,逸晨先生看到一个写作者写了一段感喟字,作者写道:“一切都如幻似梦,到头来,我们能拥有什么?”
逸晨先生便在下面批注道:“梦里的一切,全都归你所有。”8)